陆筱颖看着汐的手，就这么放在那燃着的树干上。其实她心中也不免好奇地、自己也想试试。能摸着火了的树，怎么样都是个神奇的体验呢。

但果然，她还是只敢看看汐这么做着。暗自生出几分小羡慕来。

汐是汐，她是她。汐不会被树上的火焰伤到，可不代表她也不会。

看着汐的手所在处，已为树身的火焰所盖起，但隐隐有着感觉，火没有先前那么“雀跃”了。或者说就是比如人一样，冷静了些时间后，情绪没那么激动了。

反正陆筱颖眼中是有这种感觉的。

“不是白听的话，代价是什么呢，汐哥哥？”陆筱颖极为乖巧、主动地在话语收尾处加上“汐哥哥”的称呼。可不是卖萌、撒娇、发嗲之类，这一类的，她可都不擅长了。

只不过……

树的故事，想听。这个，对她有着天然的、还分量十分足够的吸引力。可是的吧，汐侯大人可都说了嗷，“想听，可不是白听的”，那万一那个完全不知道金额的欠款，又增加了……嗯……

虽然好像是不是有句话叫作，“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来着？但是，还是悠着点。如果只是单纯欠钱，那未来、以后、长长远远，陆筱颖觉得自己长大后绝对会有潜力慢慢还清的。可是，要是隐世的规矩来说，不是钱能解决的，代价不只是钱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哪怕实际觉得汐估计不会为难自己的，但悄悄给自己留那么点小心思，以防万一。而以防万一的话，都如此乖巧了，看在自己那么乖叫哥哥份上，说不定更加不会为难。

反正这都只是陆筱颖自己的一份多想。作为听者的汐，可是全然没细品到“汐哥哥”这三字的称呼中，藏纳了如此这番的、小花痴的小考虑的。

“代价啊？放心，你又不好吃，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的代价是明码标价的，但有的代价，实际上是隐晦的。”汐的目光从燃火着的树身上移开，看向陆筱颖那显得清澈的眸中。

不好吃啊……怎么可能？要是遇到些不守规矩的妖异，自家小花痴这样的，着实很吸引他们的。不过，反正泓汐地界里头，横着走都没事。顶多，没眼力见的，有可能不知道花痴是我泓汐的，盯上了藏起来会而已。

但是真要敢动她的，应该不会有。只是藏起来的，找找也是容易的。可不是上回山隐那样了。

上一回没印记，也不是水的地盘，找找麻烦。至于山那边嘛，墨泽也有墨泽的顾虑，他能来提个醒就足够仁至义尽了，他自己地界内，综合来说，他也是不方便因为个跟他关系没足够深的小人类、主动做什么的。

要防的，可能、大概，那只狐狸跟她同伙，哪天折回来了，对花痴瞎动什么歪主意吧。不过也许准确来说，要折回来也未必准确，汐可不信现在沂竹镇里面，零珞和她同伙没留下点纪念品。

而陆筱颖嘛，不由噘了噘嘴。

不好吃是个好事，但是，为什么感觉自己那么不服气呢？说自己资质不行就算了，自己确实也还是承认的了。竟然还那么直接，不好吃！

好吃的、但是不吃，跟不好吃，可完全是两码事情！

“我有那么不好吃的吗？大妖怪你眼里。”

汐不免诧异了下，这花痴……竟然集中到这个点上去了。

“嗯，不好吃，这不是好事吗？不怕隐世里头，某些对你没善意的，把你拖走吃了？”

“怕的呀，可是，不是有你在嘛。而且，两码事的呢，两码事！好吃，又不代表我会乖乖被吃，也不代表我真会怎么的。但是，不好吃，就跟被一杆子打死了一样呀！就是，就像仿佛被说了，‘你超级难看、还是没救了的那种’，那样感觉呢！”

此时，汐的手已从树干上收了回来。听了陆筱颖的解释，他不由摸了下鼻子，如这肆意烧着树的火焰一般、同样肆意的笑在其脸上露出。

“懂了。你是个小奇葩的小花痴，稀有品种，在隐世还想要我承认你好吃啊？”汐转而又去抚弄陆筱颖的脑袋，“不过嘛，实话说，我家花痴还是对于某些妖异来说，很好吃的存在的。你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太被尘世烦嚣所蒙，本来就是不错的。而且，年纪上，情窦初开什么的，尚未涉世，也很容易用点什么就诱惑走。”

陆筱颖眨了下眼，不信，她可没那么容易被诱惑走！

刚这么内心中否定的，下一秒，她又动摇了。不对哦，自己算不算就是被汐给诱惑了？本来就汐帮忙捡到了自己的书，现在自己都直接跟着往妖异街里走了……

“而且……”

汐微微停顿。

“实际上，小花痴……泓汐内，你隐世随意来去，我也高兴你能早点熟悉的。但是，超出泓汐的范围，我不是很希望你介入隐世相干的。怎么说呢，人都有欲望，不全然是尽善尽美的，妖也半斤八两。而你，某些特性，我也有点描述不清，反正也足够吸引我。这个吸引可能不是单向的。你吸引我的点，不是皮相，这些点，对于‘好吃’这个问题，放某些妖异那会是加分项。”

陆筱颖认真地点了点头，先是一本正经听着的模样，随而，立马笑逐颜开起来。

“嗯，我也懂了。我超级好吃！所以，汐哥哥呀，我就靠你罩着了。嘻嘻，我超级好吃。”

“呃……罩是会罩着的，花痴，这个好不好吃，你可悠着点，别太高兴。”

“嗯嗯，这儿反正不就只有我和你嘛，目前。还有这棵树，也就小高兴一下而已了。而且，你不是说过，夜越深，我越容易混入的嘛。有汐哥哥在，不慌。”

这么说着时，陆筱颖其实也自我感觉，这会的自己，也许、是不是有点带了撒娇什么的味了呢。她其实也不是很懂，撒娇、与只是心喜之下心情流露表达的准确界限，因为在她这，她觉得她自己是后一种、单纯流露的为多。

把真情实意流露出来，喜悦也好、忧伤也好，她觉得就跟自然界的四季一样，让四季自然更迭。也可以说跟呼吸一样，一呼一吸，干嘛要回避其中的“呼”或“吸”呢？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可是都要的！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要是她的，她都要，而且都想要不隐藏地有个“人”可以做分享。

在汐出现前，其实……可能只有那只熊了吧。价格不贵的熊，伴她入睡的熊，却听了不少她的喜怒哀乐之事。

被大人说过好多次，不擅长察言观色，可能是不擅长吧。同样的，慢慢地，她也是懂的，有的话、有的事，她会藏起。怕爸爸妈妈担心也好，觉得说了反正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也好，或者说了可能别人眼中很无趣之类的……总之，她也是会藏起的。

会藏起，像戴了面具。面具之上，是笑脸；面具之后，才是真实。

但其实，她并不想真的藏起面具之后，她的“四季”、她内心的“呼吸”。她可不想总是仿佛阳光积极的，明明她心中一样也有阴霾的，藏起来骗自己干嘛呢？

有开心就流露出来，有心中的真实，也说出来。简简单单，感觉也挺好。

而此刻陆筱颖将说的，便是她心中的那份真实。

“虽然可能你说的那样，小奇葩，但是，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也可以算成是我的优点了吧。那个呢，汐，就是之前、有时候要填什么表格，特长什么，我总是‘无’一个字的。因为总是说要得到过奖啊，什么的才能算。这样算的话，是都没有嘛。反正感觉，我很多都不会吧。”

陆筱颖以她的话语节奏说着。她的时间，对于这棵树、这位地界之主来说，都是显短的；但对于陆筱颖来说，这也是她足够漫长凝成的点滴。

“很多人会有才艺啊，小时候就开始培养的，可我也没有。因为小时候，我感觉我基本就是放养那样，但又是很乖巧、不乱跑那种放养的。小时候可能更多的，捉虫子什么的。但这种不是‘擅长’、‘喜好’，不是可以拿上台面来说的。总之呢，我就是没有那种可以类似正式的，说自己哪方面厉害的了，没有特别突出能说事的。”

说给汐听的话，但也却似说给树听。虽然树只是无意在了那听众的范围之内，但从树身上燃着的火焰之中，却也能微妙地感受到，树其实也在认真聆听着。

难得有个人，会在它面前说出心里话了……上一回，那个人，是多久多久前的事了呢……

“但是，汐侯大人！汐你说的‘好吃’，就算相当于超级正式的认可了吧，对于我这个小人类来说，是不是？就感觉很厉害的事情呀！虽然，汐哥哥你说的话，也是不能拿到我自己那个世界台面上说的，但是，在这边，假如是很不好的人什么的、应该就不好吃了吧。反正我觉得，就算是对我的认可了。我还是很厉害的，还是很好的了。”

“嗯，总之……你就是个小奇葩。话说，花痴，你还需要认可的吗？认不认可，你反正都有你自己的厉害之处的，要我或者其他外人认可干嘛？认可了，不认可了，你的厉害之处还是这样的厉害之处，不会因此增加或者削减。”

汐看回了那棵树。

“说回正经的，就是因为你实际‘好吃’的，记住我前面说的，不是泓汐地界的隐世，尽量别搅和进去，假如未来你长大了、要去更大的城市走走看看的话。不过，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大会乱来。你会问我代价是什么，说明我家花痴上道了。说是免费的，有时候可能是最贵的。记住这点，别太贪看似美好的小便宜，我觉得你不大会被忽悠到的。”

“没错！这个也算地界之主汐侯大人对我的认可吧？”感受到了汐屡次的认可，陆筱颖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份开心。都快有些忘了，树在哭的话题，还是她提出来的。

而一说到“地界之主”，果然还是想直接问问……

“对了，对了，地界之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就是，对于我这样的来说，本来应该是不是也有意思的？然后是什么意思的？是不是某些特殊的日子，实际上我应该拿些贡品孝敬汐侯大人你老人家的啊，汐哥哥？不过你应该会喜欢酒多一点的样子呢。那样子的话，是不是……神……”

陆筱颖的疑问还没一股脑倒完，汐已经打住了她的话语。

“我做个你眼中的大妖怪，就足够了。别扯些有的没的，小花痴。当然，妖怪之外的，这个夏天开始，我可都是你哥哥，这点，可别忘了！一直，一直。刻到你灵魂上的事实。”

刚巧此时，陆筱颖大概是受空气微凉的影响，打了个小喷嚏。别看树是烧着火的，可火的热气可没蒸腾、发散、冲击而出，这夜中的空气，还是比着傍晚那会凉了些的。

“看，你刚刚说都刻到灵魂上了。一说到刻，就想到拿把刻刀，刻啊刻的，都吓到我打喷嚏了呢。”陆筱颖表情正经地瞎编着，“那具体的，听树的故事，代价是什么呀？感觉，好像不会很大、我付得起的感觉呢。有没有具体点的说法啊，汐哥哥？”

汐脸上此刻的笑，温柔中藏着威严，威严中也纳着温柔。

柔，是对陆筱颖；也同样，是对这地界上的生灵。

严，也因着这地界。既为地界之主，担当、责任，不会忘却、也刻入了其魄间一般的存在。不是高高在上、一脸冷漠、完全不可近的威严，而是岁月沉淀，对这地界、对这地界上的一切，柔所融，心所系，沉淀而下、自然而然会所需的威严。

“你愿意听故事，就算是一部分代价了吧。你愿意听，所愿意为此而停留、付出的时间，就已是一部分代价了。至于其他的代价，代价其实严格来说，不全是我说了算的。再另外的，我也没敢用这事，我家花痴这也收个手续费。”

听着汐如是的说法，陆筱颖不由瞪大了眼睛下下。那么简单的吗？只是愿意听，也是一部分代价了吗？至少按这个来感觉的话，陆筱颖觉得，估计有点其他也是很简单的事吧。

所以，这棵树，实际上，最需要的是有个聆听者吗？年岁大了，愿意聆听的人早已遗失了吗？

想到这，陆筱颖的思绪不由蔓延开去。也许她才十多年的时间，对于汐、对于这个街区大部分的妖异来说都不算什么，估计也包括这棵树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是，她这十多年可也不是白混的。

每一天，每一点，每一滴，有无聊、无所事事的，也有有意义的，各种各种汇聚，她可也是有着她不同于他人、只属于她的故事的。

而她的故事之中，也包括着她听他人讲故事。

这棵树，必定是足够苍老了的。虽然光从树干来说，大部分的树，都是那粗糙的外表，严格定义有多老并确定不了。但陆筱颖相信，这棵树都能遁入这隐世的街区来了，欣于同妖异为邻，必定是足够老了的。

这让她不由想去的是她的太婆。

还记得小时候，太婆总是带着她去听戏。并不大喜欢这个活动的她，每次其实只是冲着会有太婆给买零食吃去的。而后的记忆，却很少有她同太婆两人同框的了。而对太婆的印象，始终就是太婆那健朗的身影了。

不是钱婆婆生前那种感觉的健朗。陆筱颖自家的太婆，岁数应该是较钱婆婆更大的吧。

太婆个子不高，小时候的陆筱颖是比太婆矮过，但现在，早已经是她的个子更高出不少了的。

因着年岁大了，太婆的背也已微驼，这样倒更显得个子不高了。而那头再银白了的发，每次却都是细致地整理、盘起在头上，一根简单的木发钗叉在盘起的发间。

最健朗之处，大概就是走亲访友之时，不管是隔着村子、还是跨了镇子，太婆不喜欢坐车，总是喜欢步行走着来去，不输年轻人的健步。大概也是因为这点，陆筱颖觉得太婆应该是没有去过再大好多好多的城市的，毕竟那些再大的城市、不坐车可真得古代进京赶考一样了呢。

现在，太婆的年岁更大了。走路去走亲访友的，也少了。一则大家更容易挂心，还有一则，也是年数大了、她可能也走不动那么多的路了吧。

实际上陆筱颖觉得还有一则，比较伤感的因素吧。

自家太婆，九十多的高龄了，虽然具体九十几，陆筱颖也是说不上来的，反正听大人们提到，是真高龄了。正是这样的高龄之下，太公是早就走了，而太婆那些曾经常访的旧友，必定也是愈来愈少的了。

这是个伤感、却也客观的事实，年岁越大了，身边的人、曾经的相识，都慢慢地较着自己先去了，渐渐的，可以走访的人，也就……没有了吧。

而那些也曾经是小孩的大人们，都已有着各自的日常要忙，能停下步子听个老人家说话的，少了。

过年过节，过去外婆家时候，陆筱颖听着太婆说过那么几次太婆年轻时候的故事。

说的时候，太婆总是不由会去抹眼泪的。那些故事，欢喜的、忧伤的，都已成过往的故事。物是人非，不管喜忧，都是那么容易让她眼泪泛出的。

每次听太婆讲故事，其实很花时间。上了年岁的人，慢慢悠悠絮叨着那些她所历过的漫长、漫长的往事。无法否认的年岁，有的事情会重复说，以为还没讲过，语速上也是较以往再年轻时慢了不少。

难得能有个不忙、还高兴听她这么絮叨、讲述的，总是不想错过这个讲述的时机。再往后，也许那些故事，就真没人会听，真成了如烟尘而去的虚无了吧。发生过与否，在漫漫时间挪移往前之中，也会终将仿似从未发生过……

正是这一点，陆筱颖觉得，这树跟她太婆有些相像呢。

已经经历了足够的年岁，看着曾经熟知的、愿意倾听的、或是同自己一起经历过的人，一个个先去了。

寂寞必定有的吧。

想要不遗余力地去抓住那一丝一毫的机会，不让那些过往彻底、彻底地变成什么都没留下过的虚无，必定心有所愿吧，想要有人倾听、有人记得，曾经，这里，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想要再次有个愿意聆听之人……

“异”必定是有的，但陆筱颖此刻眼中，这棵树、仿佛跟自家太婆有了更多的“同”。一样寻着某样、害怕失去、害怕彻底成为空气的什么。

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没有立马紧接着说话的陆筱颖，实际接着汐说出的话，却没那么正经、而又带着伤感。

“正常的话，汐哥哥，你还要收手续费的吗？不会，泓汐黑店，就是专门收高额手续费的吧？”

“说那么难听干嘛。可没太黑店，也没专门。不过是有收的。既有所求，那必有所取。天底下可没免费的午餐。既然是有所求，想让我泓汐满足其所愿的，求、所对应之物的对价，那只是以物易物的性质；而既然要走我泓汐的道，那是所求之物之外，借力而收取的正常费用。”

陆筱颖有种预感，恐怕，汐所说的正常费用的手续费，不是完全是钱吧。

而有所求的，有所求，想要的……欲望……

她也有的，不可否认的事实。多多少少，大家都会有点欲望的吧。收取的费用，陆筱颖觉得自己隐隐之中有些感觉了，估计泓汐的生意，有时候的手续费是她正常情况和情绪下付不起、也不高兴以这为代价的。

隐世，不是显世。万千可能，均可成就。那么代价……

“你要是要收我手续费，那我就不要听故事了。肯定是我舍不得给的。”话如所想，不知不觉，陆筱颖发现自己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哈哈，可没让你付。而且，这又不是你所求。只是单纯的，听故事，那可不是白听，要听就认真地听，听完之后，就是你看着办的事了。诶，花痴，我觉得，你可能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可能有点猜出泓汐一部分生意内容了。手续费。先说好，哪天你要有所求，你的生意，泓汐不接的。”

“放心，汐哥哥！我可没打算让你做到我的生意。求人不如求己。想要的，我也有。只是空唠唠说说的话，那我也会说希望有人帮我、天上掉馅饼怎么的。但实实在在的，我可喜欢自己一点点来、自己来实现所求的才更有意义。要是努力了还做不到，不是我的，我可不会强求。我老有自知之明了！”

“嗯，相当有！所以我家花痴，是最好的人类了。花痴，看着这棵树的火，有什么感想吗？跟这镇子有关。”汐的眸中，映着那燃烧不止、伤树无分毫的火。

而陆筱颖的眼中，此刻的光景，也是如是。火，想要燃尽这夜色一般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