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氏,既然是这样,可能都是‘陈’姓。那这后面怎么搭上线,也大概好说了吧。虽然喏,这还只是个毛估估、大概的猜测了。”
瞎婆子的声音,融进了空气中,抑扬顿挫之感,随着空气不可见的震颤传递着。
“这玉竹公祠呐,从正门,那是进不去的喽,有那面对于我们来说、麻烦的墙壁在。但这四周的围墙啥的,可没说是丝毫的漏子都没得钻。要整个妖异的进去、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但围墙上,那些窗,那些窗……”
瞎婆子边提着窗,边胡乱比划着。
这比划,一则也有些顺手吧,讲至此处;更还有一则……
现在这时代喏,变化快得很。节奏快了,现在造的很多围墙啥的,好像也跟着这节奏一样,少了份以往会有的雅趣。
那这份雅趣的最直白体现,自然是同围墙为一体的洞窗。各式的洞窗,形可不同,花样可不同;但里头那份雅趣,以及深远不可一眼穷尽的含蓄感却是同的。
所以,既然是在这个节奏快了起来的时代说的,瞎婆子也是有些在此时间之中、以此时间的某种习惯感,做了比划。万一没见过这种有洞窗的围墙什么的,没见过这镇子里头、还算尽足了原汁原味、没被过浓且快标准化的商业气息给染了的老房子,那岂不就理解不了了?
那些清一色水泥面啊、或者加点瓷砖啊、或者加点铁栅栏的枯燥杆子啊的,可没法跟这老底子留下的雅趣感比。
当然,实际上瞎婆子的这份融进了“比划”里头的想法是有些多虑了的。说得太起劲,这种小事情反而犯糊涂了,给忘了,此刻的两位主打听众,可对这镇子的老建筑没那么陌生。
要是习惯了钢筋水泥为主的城镇里头的妖异,既没怎么游历走动的,化形的时间又尚欠久,那确实是没见过也说不定。但这一桌嘛……其实真不用那么起劲比划的了。
提到那些窗,陆筱颖就已经自然而然联想过去了。围墙上的那些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特定叫法的,在她眼中都是窗。但可比她家里头的窗好看多了!
既能透过窗见到些墙那侧的景物,却又看不透彻,因为有窗挡着。
墙上,窗的边界之内,不知道是该叫雕刻呢、还是其他什么的叫法,总之边界之内呈着的镂空感窗面,花草鱼兽,都有可能藏纳于一方“窗”的小空间之内。
这种每每看到、会不由自主让心也缓慢下来的舒适感,同着镇子上的那些木质、且为建筑一部分的雕刻一样,相融相洽,沉淀了这个镇子的光阴和灵魂一般。
当然了,是会看着舒适了……但……对于陆筱颖来说,祠堂那的嘛……这个舒适感,可抵不过那个从小就觉得吓人的阴森感了。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细看过那边墙壁上的窗户洞洞,因为每次都是快速地跑过、或者假装不怕却分明快步穿走过那边巷子的。
“懂的吧,就那些窗。隔着窗,看看墙对面的总是可以的,是吧?那看到个谁的,刚好一聊,哎呀,一个姓呀!这心里头那踏实感、怀旧感之类的一股脑上头喽,不就搭上线了,是吧?我说没错吧?”
虽然是问着的语气,但瞎婆子可完全没那问的意思。这会已快说得口沫横飞出来了。
“没那些窗喏,光秃秃一没趣味的、挡全了视线的围墙的话,谁辨得清这外头走过路过的是谁,总不好扯着嗓门喊着问,对面那头走过的姓什么啊、是不是妖异啊?对吧?刚好有这窗,那就方便喽,还能见到墙壁对面、同自己说话搭腔的,长啥样子。”
说到此处,瞎婆子拍了一下桌子。幸好拍得也就那轻轻一下,要不然估计还能把隔壁那桌、吃货一桌的红色小妖们给惊得转头过来看了。
“哎呦,哎呦,说到这长啥样子喏,老太婆我可又想到了!这都说吧,人不可貌相,对吧?但世人,啊……除了世人,这‘世妖’也半斤八两吧,这个事情里头,显世隐世也算有相似性,但显世更明显!看到个长得好看的,那谁还不会忍不住多瞧个几眼,是吧?”
没错!瞎婆子这句话,那是相当对的!
陆筱颖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表示着深刻赞同!眸中所映,除了这隐世的光影,当然是自己对面坐着的汐侯大人喽。
看到好看的,那是必须要多看个几眼的!啊……果然汐侯大人好帅呀!
被这瞎婆子原本毫无相干的几句话,带进了微许花痴状态的陆筱颖,不由得嘴角就扬起、憨憨的笑意肆意泛起。
而汐嘛,毫不躲避陆筱颖目光,只是想着……以后是不是应该随身带个手帕、纸巾?这花痴……万一花痴到一定程度,还花痴到还流口水的话,可真够丢人的!都不好意思说,泓汐捡了这么个,口水乱流的小屁孩。
“也不是就说,那啥,只会看表面什么的了。老太婆我也可觉得,这看内里头,可比光看个外头,更实在多喽。但是的吧,你初见到一人吧,这内里头一眼看不穿喏。头一眼能看到的不就那皮相喽。既然内里头尚看不到,还没法如此深入,那第一印象自然是随着表象的皮相来喽。”
瞎婆子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下,毕竟可不是她亲眼看到的。
“哎呀,然后喏,就这个听说吧,这玄鬼的皮相,也是不错的那种。这种事吧……”
瞎婆子转向了陆筱颖处。
“我觉得小跟班说不定会有些感觉,更好代入了理解。这听着跟班的声音,以及那几个小个头说的‘没见过世面’嘛,年轻。年轻的女孩子嘛,跟那一开头说的、也算落进了丝丝线线网里头那人类女娃子,情窦初开什么的,这种情愫可能更好代入些嗷。妖异跟人类喏,这感情思绪上面,可没那么大差别了。”
本来还在看着汐侯大人美好容颜、有些花痴、但未真走神状态的陆筱颖,一下冷静了下来。嗯?妖异婆婆说什么呢?情窦初开?没……没有呀……
但刚想着没有,却又立马想到了赵炎,还有那张自己私底下写写而已、被汐收走了的纸条……一想到这,霎时,脸上已是涨红了一片。还是此刻此桌、光影之间完全盖不住的通红。
看到如此的花痴,汐那带着些看好戏心态的坏笑,更浓了些。
“那戏伶嘛,可不是啥年纪多大的人类喽。那个时代……实话说,我也说不上具体啥个时代,反正就以往嘛,这唱戏娃子,都是年轻时候就开始的,也年纪不大喽。我也听到过一两回那唱腔。呐,所以喏,一个年轻小女娃子,生前估摸着尚未出阁呢,看到这么一个……”
瞎婆子其实如此点到为止,汐和陆筱颖都已是明白了她想说的意了。
“哎呦,一个姓氏,老有亲切感喽,这好感度上去,警惕放下了些喽。然后喏,哎呦,这……那怎么说来着,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什么的,这心里头……啊……就那,就那……你们体会就好啊。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太婆喽,这种细致、得小心翼翼安放的少女心思喏,描述不大来。”
左手侧是说得起劲着的瞎婆子,右手侧是窗外只增未减的隐世街区的热闹。而对面的汐侯大人嘛,陆筱颖已经注意到了,汐好像没有再给自己倒酒了嘛。
大概,也许,嘻嘻……因为妖异婆婆?毕竟这感觉,嗯……快要口沫横飞了,只不过现在还在临界点上的感觉。
也难怪嗷,毕竟自己也是悄悄地往靠窗侧、微微坐了一点点。
“呐,反正就我刚才说的,大概这样,就搭上线喽!而同鬼节、七月半也有关喏,这事啊,就不像这‘怎么搭上线’的,可不是猜测的喽。临时集市同时,河边,可也有请了戏班子来唱曲的。这要是对唱曲执着的,没自己的份,但那边热闹得很、正唱着呢,这心喏,本来就会有些念头、清净不了,是吧?”
瞎婆子如是说着。还以为会立马进入“不是猜测”的地带,但后半部分,让陆筱颖听来,还是有些“猜测”感的。祠堂里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唱戏的小姐姐的话,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嘞。
不过要是换成自己,那肯定,还是多少、确实会有些想法,感觉心里不舒服的吧。
那一头的热闹,与己无关;那一头有自己钟情的戏台,却也与己无关。再加上,想去凑热闹,也按着前面听到的说法,出不了祠堂,还真的会生“执念”也说不定呢。
以前不知道还行,但要是知道了祠堂里除了建筑之外、真还有其他的话……河边临时集市,可是从陆筱颖有印象开始,都是每年一趟在的,而且基本每个年头也都有搭戏台请戏班子的……那这一年复一年的叠加的心里的不舒服……
这么有些微许想远了去,陆筱颖还真有些替那未曾谋面过的戏伶,有了些同情之感。
有时候时间,是可以磨平了棱角;但有时候,要是角度不一样,那说不定非但未曾磨平棱角,反而让棱角更为清晰、更为锋锐了。这棱角,也从没有说固定的定义,好、或不好之类。
只是,一切,权变,因人而异、因妖异而异。
而要放在此刻正说着的、有被一位女子执着着的玉竹公祠里头……
这棱角,若说是戏伶的执念,那么时间必然是没有磨去了丝毫,反倒让其在时间一年、一年的复加之上,更为深到了魂髓之间。
执念、执念,以往的缘,每年轮回似得复刻、加深,愈加地放不下、斩不断。果然还是,不过尚可,过即生执。已是生执,愈是难放,愈是棱角过利了。
“然后,这玄鬼喏,反正就是搭上线后呢,跑那临时集市去喽。去干吗的,不用多说也知道,对吧?勾搭了个小姑娘的……”
瞎婆子还没说完,但这一句已让陆筱颖内心吐槽了一下。
完全不知道是去干吗的?勾搭了小姑娘,跟去集市有什么关系呀?集市,怎么想都是买东西、卖东西,买好吃的好玩的,卖好吃的好玩的。
“还是如此稀罕的执念,执着得清晰,没忘了自个,没一般执念那样、只惦记着拉谁替代了自己、好自个解脱啥的,那自然要往集市去跑一趟,不能浪费了的喽。”
“所以,下一个出场的,梦拾婆?”汐说时,始终有着浅浅的笑。浅显一抹的笑意,却分明透着一股了如指掌般的自信。
要不是因为汐是跟自己一道听着这故事的,陆筱颖觉得自己说不定还会误会成:汐侯大人,莫不是……是这后面的幕后大佬?所以这一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其知悉掌控之间的感觉?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对于这个故事,汐也是头一回听到。他只是,有着他自己的猜测。
认知,有时候可以决定发挥的范围,这个范围也包括猜测。若认知足够了,那某些程度上,不仅是可猜的范围、可能性更广,还可以对猜测的把握度也更深。而认知的来源,时间、经历,所见所闻皆可。
“哎呦,没错,猜对头喽!”瞎婆子激动着说道!
足够激动。所以这回是真口沫横飞了,可不是在那快要的临界点上而已。
大概幸好的就是,瞎婆子反正看不到,那就算对“气”把握足够敏锐,一些细微的动作,也总不可能会丝毫不漏地知道。
比如这会,陆筱颖已又往窗边稍微坐了点,当然是在未曾离座的前提下挪动的。要是移动桌子椅凳什么,那多不好意思呀,瞎婆子必定能听出来。
然后……咦?汐也往窗边挪了挪啊?看样子,跟自己一样,以防妖异婆婆等会又那么起劲,这飞沫啊……嗯……
陆筱颖又把视线看了看汐面前那酒杯,随后抬起头冲着汐露齿一笑。
嘿嘿……还以为汐,说不定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对这么点小外界的变化因素、全然视若无睹,或者是汐也是大佬嘛,大佬要假装视若无睹,装着一本正经无视发生那样。汐这也往窗那边挪了挪位置,可真实在。
不过,让陆筱颖有点羡慕的是,自己只能座椅不动、人动,免得发出了明显的声音,让妖异婆婆听到了不好意思。但汐侯大人,会妖术什么就是便利呢,完全没任何动静,却是带整个座椅往窗边移了些。
而瞎婆子呢,继续以她极有中气的声音说着,状态自然也是极富激情。
“祠堂里头,那戏伶吧,这样的,也算是被那祠堂给保护喽。而今年头,估计她也想不到会遇到同姓之人吧。啊,不对,不是人喽,那小鬼头可已经不是人喽。俗话说得好,要卖,那当然是亲近之人最易得手了。那玄鬼喏,就去临时集市里头,找梦拾婆做了笔交易。”
“哦……还真被卖了啊?”汐只是一种平淡的语气感慨着,还真被他猜对了,“换……风铃?那唱戏的女人,要是梦拾婆那搞定了,反正那叫玄鬼的,自己也单吃不了吧?要想单吃,那可就贪心不足蛇吞象了。是想交换他能消化的?”
“没错,没错!要真如此执着的世间女子,徘徊不去,虽然也是有一层被困里头了,还是没忘了自个的,这要是怎么的提炼下喽。绝对的好东西,是吧?我是不大懂了,梦拾婆那的风铃,怎么个成型的。但不懂,也无妨,那戏伶的要是真搞定喽,那小鬼头绝对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瞎婆子如是说着。但从其完全没有藏起来意思的表情中,陆筱颖也可以看出,瞎婆子分明有着些惋惜不是她捡到了这便宜。
“但那女人在祠堂里头,不会那么简单吧?”
要那么简单容易地搞定,汐觉得哪需要玄鬼提点,估计梦拾婆自己早就亲自动手了,顶多给点补偿给那唱戏的女人、算是对价。
进不去、出不来是很大一个问题。虽然这问题对汐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对于大多数这儿的妖异来说,还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的。
“这个嘛,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喽。这细节,我这老太婆可就不晓得喽。我嘛,跟梦拾婆还算聊得来了。大概都是这皮相什么的,都一把年纪老太婆的缘故吧,鲜少的,我聊得来的。这玄鬼找过她的事喏,唠嗑时候唠到了的,颇有意思哈。关键喏,这鬼节,就像是个分水岭一样,热闹的时点呐,真就啥都跟它联结起来了一样,就更有意思了。”
“嗯,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年份,有意思的七月半。”汐随意地回了句,自有所思。
主要,那个叫玄鬼的,自己进不去,那想要搞定……梦拾婆那样的妖异,也一样进不去的。毕竟她的那些风铃,是她所有,可不代表风铃里头的力都是直接她能随意使用的。毕竟有了物,可也是还需要能容下这物的足够的空间的。
能实际进去祠堂的,除了显世的人类之外,隐世的嘛……实话说,能到这镇子晃悠、或本身在这镇子一带住着的,也就那么几个能进去的,可都不是玄鬼他招呼得动的。
不过,好像也有些例外。
汐突然想到了什么。
隐世有关啊。目前来说,还真有个口子了。这口子还是自己开的。
小花痴啊!
要是这小花痴怎么的卷进去了,不仅自己是个人类,还是跟隐世、自己这头有关联。至少此刻想到的,汐觉得要是自己来看的话,那自家小花痴好像是绝佳的可以利用的。只不过具体怎么个利用法不明。
所以,那个叫玄鬼的,反正是自己没好感的妖异类,不是通过其他人类,那么就有极大概率,走小花痴这条路,打自家花痴的主意。
两种路径,相对来说,利用小花痴的话,成功概率会是更大些的,毕竟比一般人类,目前她多了份同泓汐的羁绊。但同样的,这条路子,风险也是具足的。想利用小花痴的话,那这“利用”的线怎么搭上,也是个需要仔细盘算的活,要是直接惹到了泓汐、自己这边的话……
哈哈……
挺有意思。没想到这听故事里头,还听出了,说不定会有些家伙、想打小花痴和间接自己这边主意的可能。
要真那样,到时候看看花痴怎么表现,倒也不错。不过,“要真那样”的话,假如而已……
而瞎婆子,又慢悠悠地道出了下一个话题,在她的神情相衬之下,神秘感已是具足。
“说到玄鬼喏,这小鬼头,可还有些事。嘻嘻,跟另一个丫头有关。嘿嘿嘿……”
又是几声带了些瘆人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