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是个神奇的东西。

以零和一，可构筑出一个二进制、容纳万千的数据世界。

又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至七时，变生、复返。

要说变，每一天的日历翻过，那始终往前叠加而去的年份，那循环往复着的月份和日，既皆为以数构，又皆藏着一份变化之意。此日份，已非彼日份。

时间，当需具化而呈时，数，仿佛也是最好的载体。时、分、秒……

此刻的秒，也在悄悄地计时着……

一秒两秒，足够留出的、唯这一桌的安静，仿佛这桌之外、一切的声响都是异界所生、与此界无关。

而这一桌为中心的模棱、立体空间内，一样经历着安静的一秒两秒、好几秒的瞎婆子，正在思索着也同着时间也有着些极细、极细关联的问题。

这要描述个没啥东西的小鬼头，可真反倒有些难倒她喽。要说起来，要从何说起呢？这时间喏，要细说起来，可有些太久了喏。要解释好一个人、一个妖异，可偏偏都是得需要时间、也需要来描述这时间里头所历的事，才能窥探出一般的。

但这会嘛，必然是只适合三言两语就带过的。这说起来，还真是聊些八卦、听闻的事儿，可比这聊个人啊妖啊的，来得容易多了喏。

瞎婆子如是想着。随即，灵光一闪。

对喏！七，七为变！就拿这里头最大的变数来说，或许是最合适来描述的。日日皆变，可这变里头，也有的变大、有的小；而大的变故，好像确实是相对来说、更有些戏剧性和决定性的。

这么自己理着自己想法的瞎婆子，已大致想好了，该怎么说明这玄鬼的小鬼头。要说明，那就从他身上来说，年岁游走之中、变数最大之处来说！

要说他身上的特殊之处，好像也就这变数造就的；其他的嘛，真没啥优点能说出来。

清了两嗓子，像是为打破这一桌安静空间的前奏，瞎婆子便开始说了起来。

“玄鬼嘛，就这么说，小混混、小混蛋一个吧，没啥东西可说的，其他整体上。”

呃……这……

没想到妖异婆婆的一开口解释，竟然是这么开头的！陆筱颖已是直接目瞪口呆。

“他这小鬼头，我老太婆觉得，唯一有点说头的，喏，不是生而为妖异的。曾经为人，真的人嗷！显世的人类，那个意思的人！但目前，他是个‘鬼’，也算真鬼。”

所以……是死了的人吗？

陆筱颖暗自想着。

其实她是立马想去了执念的。因为之前河里面的儿时小伙伴，实话说，按一些老人家、或者自己小时候听到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里头，可都是称呼为“鬼”的。溺死鬼、水鬼之类。但是到了隐世这边，比如汐口中，好像都是“执念”这一称呼的多。

瞎婆子这会提到“鬼”字，陆筱颖其实对这概念有些模糊不清了，指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总觉得隐世，可能也会有自己的习惯叫法。

“真鬼？”汐先搭腔了句，“不是执念喽？”

汐的问中，已把答案写明，瞎婆子口中的“鬼”，非显世常称的“鬼”、非执念之类。

“没错喽！不是！以人之态，堕入鬼道直化妖异者！”

“哦……”汐拉长了声音，应着瞎婆子的话。

瞎婆子这么解释，好像是算大概解释清了这个玄鬼是怎么样的妖异。直接堕入鬼道啊，这“觉悟”，好听点，勉强叫“觉悟”吧，也是很足够啊。但能选择这么来的，说是小混混什么还真是很可信！

反正细节，汐也没兴趣了解这种小妖小异，特别还是个他没好感的存在。

而这层没好感的因素，倒是让汐想起来了。玄鬼这名字，是哪里听说过。还隔了没几天的事吧，跟水璃去茶山那喝茶的时候，喻礼和水璃都说到了一点。

好好的做个人、不做，对生命，以这种方式浪费的……非要堕入鬼道……

反正没好感！就同汐对轻生者，也是极为没好感一样，在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基础上、更叠加不知多少层的没好感。

不管是怎么样的生命，既然已至此世间，已是足够弥足珍贵和机缘具足。轻易否认这份比任何显世权利、名誉、金钱都来得贵重的价值，反正汐是极为反感的。所以，泓汐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但凡有这种类似念头的人魂，有所求而至泓汐，那这价钱嘛……自然是要抬高点的，而且基本没的打折优惠一说。那些虽然也有所求，但对生命珍视的嘛，看情况给点优惠折扣的对价也是未为不可。

也正是基于汐反感这一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那……八成这故事走向，祠堂里那可怜女人，被这叫玄鬼的给卖了，说不定还会帮着数钱。

“不过，我这嘛，也是听说啊！听说，听说，哈哈哈……老太婆我，可没亲眼见着的。这怎么个来路，也是听说啊。不知道他是啥时候成了隐世的一份子的了，但，估计，我头一回才路过这镇子的时间，可都跟他这一重大变数，时间线上也没任何的交集哈。”

瞎婆子补了这几句。方才听着这不差钱的、请客的主，那句拉长了的反应，已是感觉到了里面、没表达出来、但明明微妙地藏着的反感。

也是，玄鬼这类型的喏，是不大讨喜的喽。

要是些显世里头过往使用过的、什么物器之类的化形为妖异，隐世里头的大众，可是理所当然接受。

本就隐世的妖异，有物久而成，有山川河泽相关之类，有动植物之类，要用句有些佛理的话来说……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也算尽皆有之。

既然尽皆有之，自然不会排斥太多，本就为隐世所含，当然是极为容易接纳的。但唯独对于玄鬼这类的，有些不大讨喜。

大概……或许也是有份羡慕在里头？毕竟人喏，天生便为万物之灵长者，但有诸多的行事呐、有些浪费了这份天成之力。

比如玄鬼这样，按这样来说，会在隐世里头不讨喜也不为过。本身或许，严格来说并不是排斥了。

如若是排斥，那小鬼头也不会每天嘻嘻哈哈、也有跟些个妖异跟他混得不错的。并不是真真正正地、或是彻底地被嫌弃、被不喜。

更多的，隐世里头的不讨喜，大概还是，羡慕着的吧。羡慕着，然后也惋惜着喏，能有的却自个给不要喽。

这说到排斥喏……嘿嘿，倒是听说泓汐之主汐侯大人也不喜人类，可不还是泓汐里头专门有那人类做交易的场所？不还有那，捡了个人类的街坊传闻出来？可不见得，那么排斥得彻底喽！只是种嘛……行不由衷？哈哈……

“嗯。这种的……我不是很喜欢这一类的妖异。”

汐倒是直言不讳，不过他对面的陆筱颖那眼神中可就不一样了。

汐侯大人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虽然具体的举例，没法太举出来。但是！比如自己这个种类的，人类呀！可是，汐不还是跟自己聊得来的嘛。汐侯大人，嘻嘻，是真那么讨厌人类的吗？还是，以前，是不是有点什么小故事，然后被某个漂亮的人类小姐姐给伤到心了？

“不过，小混混什么的嘛，可能是我主观的原因，感觉这一类的，跟小混混联系起来，也不奇怪啊。”

汐完全无视着陆筱颖那笑眯眯、完全就是眼中都藏有所想的小眼神，继续说着。

“要说混混的话，我突然想到那谁，墨泽底下那个，混蛋的混。这地方上，他应该算跟小混混的叫法更接近的吧。毕竟连名字，都是混蛋的混了。”

汐的话语说得极为淡然，只是客观陈述着某种波澜不惊的事实一般。

但听到此的陆筱颖，那看向汐的小眼神，瞬息而消，一下来劲地坐直了身子。

“啊？馄饨的馄？还有叫这个名字的啊？”

话音刚落，瞎婆子既笑、又忍着的笑音，已是寒瘆瘆地飘来。

换是平常大晚上，不是现在的情境下，听到瞎婆子这样感觉的声音，那是绝对会觉得毛骨悚然，能让陆筱颖吓得、比小时候路过那祠堂门口还跑得快的！

但现在的情境下嘛，好像有些非常理的环境下，对非常理的一些，习惯了。可能呆久了，自己也被非常理给有些同化了，虽然目前还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远远没到。

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哦，馄饨啊？想吃大馄饨，还是小馄饨？给你叫一碗，超级一大碗那种。”

“那我要小馄饨！我喜欢小馄饨，然后还要里面肉肉的馅，多一点的！一般买的，总感觉肉太少了呢。但是现在不要啊，感谢主子！”

陆筱颖调侃似地特意用了“主子”来称呼，自己可是跟班哦。

“太饱了，吃不下。你下次记得给我安排，要这样肉肉多一点小馄饨！不要记错嗷！一定要这种感觉的，我老喜欢了。”

“真以为我现在就给你安排啊？要是你现在就要了，等会吃不下，也不许浪费，吃完了才准走！要不吃完，别想走啊。”微许严肃了起来的汐的声音，但是分明却又尽是温柔之意，“刚才说的，混蛋的混，不是馄饨的馄。”

“哦，混蛋的混啊。还是很奇怪的名字，名字就叫‘混蛋的混’吗？”

瞎婆子终于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出来。

“这小跟班喏，可真有意思喏，哈哈。”瞎婆子擦了擦眼角，是笑得忍不住泛出的泪花，“没见过世面喏，有时候，还真感觉挺好啊！单纯，干干净净，白纸一样。那位大人物的名字啊，单字，一个‘混’。”

“嗯，混蛋的‘混’字。光听名字就足够小混混了的大人物。也是墨泽大人的手下。”汐以一幅悠然自得的状态，说着语气却带点一本正经的话。

陆筱颖实在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听漏了什么，才导致没跟上节奏。

都是墨泽大人手下，都是大人物，前面那个不能随便叫的“蜘蛛”的，要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前面把无意说出来了的红色小妖吓的。那这个大人物……怎么差距那么大的？

叫名字就算了。汐不是在假装不是汐侯大人的吗？不只是叫了名字，还总是强调着“混蛋的混”，嗯……无法理解……

“嗯，是喽，也是山一方那的大人物。墨泽大人手下，第一层的大人物喏！不过说起来，这同样大人物，还都同一位地界之主下面奉着差事的，这性格之间……啧啧，差得是真大喏！这位大人吧，这么称呼称呼没事，跟那位丝线有点么关联的喏，可不一样。各有想法的喏。诶，不过，就算人家大人物不介意，你这老直接这么叫，也好像不大好呐。”

瞎婆子最后一句，当然说给她左手侧那位大佬听的。

陆筱颖也用力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害自己还听成是“馄饨的馄”了！肯定是因为这儿是吃饭的地方，还有好吃的东西的香味能闻到的缘故。好好的，干嘛老是叫别人“混蛋的混”呢？

“好像是。但反正他现在也听不到。听到了，他也没那么矫情会计较。要会介意的，也不会有这叫法传出来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最大一层，汐是叫习惯了。跟着墨泽下面那位叫白桑的，感觉这叫法，还越叫越顺口了。不过，混他本人也确实是不介意的那种。

跟蜘蛛，算是走了两个极端了，对于自个的称呼这点上。混那嘛……老子可没应，跟老子毛线关系，你们叫什么、说什么，都与老子无关！大概类似这种感觉的态度。

所以，怎么说、怎么叫法，那是说的人或者妖异的事；跟他完全半毛钱关系没有。既然没关系，那就又不是说他、或叫他，那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大概混得无奈、默认认下的，山那头那几个跟他半斤八两的家伙，还有泓汐这边汐侯大人、或者跟他半斤八两的家伙。这叫法叫出来，估计源头还是白桑。

而汐嘛，跟小妖小异们道听途说后、会开玩笑叫不一样，他可是亲耳朵地听着白桑这叫法久了，越听越顺耳，跟着叫的。大概跟，听陆筱颖老是叫蓝鱼为“臭鱼”久了，也越听越顺耳一样，只不过陆筱颖这总体的时间还是短的，但短时间内、最近离得近听闻到的频次多。

“所以，你说的那个也小混混的玄鬼，跟祠堂内的唱戏女人，怎么搭上线了？”汐问着。

“怎么搭上的，不晓得。”瞎婆子回答得极为干脆，“我老太婆所晓得的喏，是这搭上线后的结果。不过猜猜是怎么搭上线的，倒是可以的嗷。玄鬼，为人时，姓氏记得就是‘陈’吧。是这镇子初来人类那一族的姓氏。现如今是镇子里头姓氏多喽。但以往嘛，一个镇子、一个村都一个姓氏打主的，也不是啥罕见的事。”

“陈”啊……

这个姓氏，汐当然是知道的。泓汐地界内，镇子不止沂竹镇这一个，不是每一个、他都能准确无误记得当年主打的姓氏。但沂竹镇嘛，可没法跟其他的弄混。

不会弄混的因素，倒不是因为水璃、安臾和阿沵，其他也有地方、也有汐自己的直系水系一脉。最主要还是墨泽、墨泽前面还有那现如今只能听到“老山主”这一叫法的那家伙。朋友常在的地方，弄混不了。

但陆筱颖，其实对镇子的姓氏一说，并不清楚。她所见到的，早已是各种的姓氏混杂。这会听到，才稍微有所联系起来。

难怪以前好像听到过一些老人家说到姓陈什么什么的；然后特别小学那会，感觉也是同年级里面“陈”的姓氏多，原来这样啊！那放在以前的以前，大概自己的姓，算是这里的外来姓氏、外来人口了。

“喏，然后那在祠堂里的唱戏女人。怎么进去也不晓得细节，但既然会在里头，必定也对那祠堂、祠堂里头的戏台啥的，有份念想。会对这祠堂有念想的概率谁最大？不用多说，都能猜到。这镇子，初始时候，陈姓为主；那玉竹公祠，是名字里头没带‘陈’，没叫个‘陈氏祠堂’啥的，但会对这样的祠堂有念想的，当然也是本姓‘陈’的可能性更大。”

陆筱颖听得连连点着头，暗叹着“太有道理了”。

而同样听着的汐，只有一个感想。估计里面那女人，真被这叫玄鬼的给卖了吧。

最容易上当受骗、或是受到伤害的，这来源……走得近的更容易成功。

就算玄鬼跟里头那戏伶，以前不认识，但就如瞎婆子说的，很可能的姓氏相同。血脉间的相连，漫长到足够的岁月之间，曾经相识之人都一个个离去了之后，一个姓氏、由姓氏而连就算不算太近的血脉，也足够让惺惺相惜之感生起。

那放这种情况下的话，一旦这种亲近之感有了，忽悠着骗一骗还不容易？所以，有时候不喜欢显世。显世里头，有时候太明显了，说着是家人，一旦利益介入点，那翻脸说不定还比陌生人间还快。

家人，在汐看来，明明是本可以超越了血脉的存在；有血脉相连的话，则更是加深了一层的。

显世里头，却有时候会因着这种亲近的关系，更加把一些好，无视成理所当然；把一些利益却放大至“亲近”无处可放。

汐这么想着，也继续听着瞎婆子的声音，在这屏风此侧、终化为空气中看不见的抑扬顿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