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由外投入的光，室内本在的光。

影，窗外有漂游而过的一些，晃悠悠的影，借着光投入了些影到屋内。

光与影之下，已是不言而喻，夜中隐世，另一种“白昼”般的热闹。

影影绰绰，碗勺相碰。

以一屏为隔，那一侧的饮酒啖食、高谈阔论的喧闹，此时隔了个屏，也似减弱了好几分。

而屏，丝竹之音，不借丝竹之器，却婉约流转而出，恰是同那减弱了的喧，以音呈出了一个无形的另一番结界来。

这另一番结界内，汐说话的声音……

好好听。不由发痴开去了的陆筱颖，有些带惯性地舔了口勺上的冰淇淋。

大概也是吃饱了才会更容易这么发痴吧。毕竟都说，暖饱思什么欲来着，虽然她也没乱思什么，但确实吃饱喝足了才更容易有些困意来袭了、适合些泛痴了。

随后，一个不重的响指在她面前突然打响！

声音的确不是很大，但足够把陆筱颖从“痴”中给唤回了。

“干嘛呀？”眼中的神，如光闪过，陆筱颖问向打了这响指的汐。

是走神了些，但是，那也是汐侯大人说话声音听起来舒服的缘故。再说了，也不是完全没听见汐后面说了什么。也就那些嘛……

这跟班是有些没见过世面，小镇十几个年头的不怎么变动，小跟班在这样变化少的镇子里土生土长、以这样的人形状态行走，也就才十几个年头而已，多少沾了点镇子的感染。少见多怪，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什么。

自己也觉得微妙的是，陆筱颖也知道自己走神了，走神之中，也听进了这些汐说的话的主旨大概。但这种状态下的自己，竟然还是有转着脑子思考着的！

因为她可在泛着痴时，不仅听到了话，还在刚才那时想着汐侯大人说的，还真那么回事一样。

汐是接着妖异婆婆的话说的。这说的，仿佛她——陆筱颖，真是个能化人形没多久的妖异一般。但知情的她自己，稍微想想，却也觉得她作为个人，也确实就那么十多年而已。

那按汐侯大人的话来，也没说错，只不过没说明，是初始便是妖异、还是以人类的身份。任由听者，按着听者自己想法的轨迹，想去自己想要的那种结果而已。

“花痴。”两字清晰而出，从汐嘴中。还有那带着的浅浅淡淡、却又藏了温柔的笑。

“我跟班，就刚说的，确实世面见得少了。”这话更似汐对瞎婆子说的，虽然汐眼中此刻映着的始终是对面坐着的陆筱颖，“水灵嘛，水……”

汐尚未说出水怎么的，瞎婆子便已急忙接上了话匣。

“上善若水！小跟班啊，有些常识可是要知道的！这没见过世面，也得有个底线。要不然哦，下回子，可说不定是你在哪个集市里头，被水灵给撞见了，闹出笑话来喽。”

“上善若水，水灵有些不喜的东西而已。”汐兀自插了这一句，仿若瞎婆子刚才未说话一般。

而瞎婆子，也仿若着汐未曾插话一样。

“这水灵啊，灵。万物有灵，有灵了，才有这可能化为我们这种妖异。但也有些灵，水灵、山灵之类自然的灵，保持着相对来说较为原始的状态吧。这些灵，一般情况下的话，可都是有主的，都是追着自己已成妖异的主的。而且，对主，那可是绝对忠诚的。但是呢……”

瞎婆子煞有介事地以指、蘸了点她自己面前那碗汤水，完全不考虑卫生问题，点了点桌面，画了个汤水水渍的圈。再又点了点圈外之处的桌面。

“对于主之外的，可就有些……嘿嘿……各种灵，都有其自身的属性，按着其本性行事。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因为这‘善’，会排斥些行为。比如说……”

“撒谎了？”这回换成了陆筱颖未等瞎婆子说完，便先开了口。

“嗯，没错。这刚成人形没多久的跟班，世面可能见得少，傻倒是不傻。”

听着瞎婆子这赞许、认可之说，陆筱颖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了。这话，算是夸奖吧，但怎么……嗯……本来就老聪明了，从来没傻过，说什么“傻倒是不傻”呀！

“往常呢，这世间谎言多了去了，不会怎么的。只不过集市上，都凑着热闹嘛，水灵也是一样。凑热闹之时，可欢着呢，可不会希望这热闹被打乱了。既然不喜欢被打扰了热闹，水灵就有些类似于自发而成的，秩序维护者了。”

瞎婆子继续说着。

“鬼节前那集市，源头发起者，其实是人类。只不过热闹，隐世也凑凑。那要不打破自个喜欢着凑的热闹，这些可能扰乱秩序的，可就要被水灵给警告下喽。毕竟水边，也是水灵地盘内了。那妖异嘛，契机落成，这种热闹地不是没有。而且八成要忽悠人类，当然是要有个好看皮囊，来点邂逅的，基本都有撒谎的成分了。”

撒谎，这点，陆筱颖算是已经猜到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先行插话。听了前面的一些，原来发现从隐世这个角度看去的真实，跟她自己那天集市中见到的不一样。

都是真实。但是隐世角度看去，小璐同那个男生，并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有了妖术的介入，故意让小璐掉了东西喽。那这样的话，不就是在撒谎一样。

“所以呢，大家伙在这种热闹地、适合忽悠些小姑娘、小年轻的极佳地方，还是会悠着点的。稍微留意下，这也凑热闹、还心情大好着的水灵，免得自个被这志愿的维护者给抓着了。那家伙哦，可就嫩了，没留意，听说，可是契机落下没走出几步，就被给抓住了。”

“水……水灵，是很凶的吗？”陆筱颖以极为细的声音问了一句。

她印象中的水灵，感觉还好呀。那天去医生家吃饭，跟臭鱼一起被丢河里头，感觉水灵还好呢。难道……真那么可怕的吗？会被抓住，总是听起来有点吓人，仿佛会发生些可怕的事情。要真很凶，嗯……以后自己可要小心着点了，万一再次遇到水灵，要极为恭敬地来。

“不凶。只不过偶尔，兔子也会咬人那样。当然兔子是要急了才咬人，水灵不用等急了再咬人。”汐说得如轻风拂过不留痕般地轻松。

但陆筱颖听来，可不是如此。不用急了也会“咬人”的，那不就是基本到了“凶”的范畴了。

“这比喻，啧啧，好像还真这样。这么比喻，恰当！以前我这老太婆可怎么没想到过？果然老太婆喽，有的想法上，不够扩散了。”瞎婆子说着。

“喏，刚才说的被抓住了，然后人类的皮相不过是为了‘猎物’，临时披上的。水灵一出击，那妖异就维持不了人类那般、还算不错的皮相了。不过幸好，契机是已经连上了。故意施术法弄掉的，东西，也假装这无意捡到还回去了。然后人类小丫头嘛，情窦初开的模样也能看出来的了，这开头的线，成喽。”

听着瞎婆子、从隐世视角的这番描述，陆筱颖也在同自己所见到过的显世的场景联系着。

所以，当时，她看到的那个小璐着迷的男生，还了东西、还有被自己给打扰了那邂逅的那位男生，离开后身影不自然地摇摆、扭曲……原来是这样啊！

那会边上是有看到水凝成的人形——水灵，原来是这么回事的啊。

之所以那个男生影子乱了，是被水灵发现了。

没多久，那男生的背影就一点寻不到了，然后记得，水灵的水人形也不见了，是因为被发现后，那个男生皮相后的妖异，被水灵抓到给带走了吗？

已有联系上的点，也尚有未联系上的惑。这惑，也没持续太久，瞎婆子后续所说的，已是这个小小惑的答案。

“然后以人的形象的皮相，是维持不了了，那妖异可不是什么大佬的妖异。急忙脱身遁入了隐世的集市，两个集市，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重叠而置的。这动静，当然引得大家围观了。那妖异挨了水灵几下后，其他还行，就是脸上……”

瞎婆子伸着脖子，示意着自己左脸的面颊处。

“脸上也挨了下。要再披上个皮相，去继续勾搭小姑娘，这脸，得要时间恢复啊。幸好呢，其实大家伙也知道，都热闹的集市，水灵也是凑着热闹，不想自个围观热闹被扰了而已。当时被发现的妖异、连着一同遁入隐世集市位面的水灵，也就这么下，没太久，水灵就撤了，继续凑自个喜欢的热闹去了。”

听到这，陆筱颖再次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那个集市，她见到的是一面，是跟她一样的人类设的，虽然里面也掺杂了些妖异变的，跟着水璃逛的时候无意知道的；但更重要的是，同一个地方，其实还有妖异们的算隐世的临时集市。

被水灵抓到了，然后去了另一个位面啊。所以，那个男生的身影，影子奇怪地动了后，就看不到了。水灵也见不到了。

“那，实际上，是不是，是因为脸被水灵弄伤了，不方便。得等好了后，才能继续找那个小姑娘的缘故，所以暂时没发生什么吗？”陆筱颖抖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点。

其实，那次集市见到小璐后，下一次见到小璐，也才今天白天的事。

中间暑假未央的里头，有没有发生点其他的，陆筱颖并不知情。只是种自己的猜测，估计没吧。要不然也不会今天开学了，汐特意留意上了小璐。如果已经发生过什么，自己就在，汐应该说法上多少会不一样的感觉。

而瞎婆子的回复更是证实了陆筱颖所猜的这一点。

“没错。这伤脸上了，主要水灵整出的这伤吧，还意外地有些深。那妖异，妖力还不足以那么快就恢复了。搞点幻术什么，显世中露面时掩饰下也不是不可，但这样，本身皮相就为虚，更容易暴露些。”

一本正经的话之后，瞎婆子又换成了神神叨叨的语态和神情。

“你们可不知呢，当时老太婆我，没在那个点，就是那妖异遁入隐世这位面集市的点。隐世的临时集市，可比显世的，摊位排列上复杂了多了，可不是这一街笔直到头的景致。我当时，没法亲耳朵听见。可隔了条临时的街，那儿刚好瞧见的妖异们的笑声，可传得老远喽，这个我可有亲耳听到。后来一打听，喏，就这事，对上喽，跟那大家伙所笑之事。”

“这瞎婆子运气可真好，我们哥几个，好像连笑声都没听到，是吧？”

瞎婆子未紧接着讲下去的空隙之时，隔壁红色小妖桌的说话声传来。

“是呀。诶诶，我还知道个跟这倒霉家伙有关的，我觉得这瞎老太婆估计也没听说过的事儿。”一红色小妖说着，说到这时声音瞬时轻了些许，但屏风这侧也暂无其他人或妖说话，都竖耳屏息般听着，话音也就在此侧传得足够清晰，“那家伙，就那家伙啊，听说是跟着那位‘蜘蛛’大人混的。”

“咳咳”两声，瞎婆子刻意而为的咳嗽声响起，随后她清了清嗓，继续以她那带点沙哑、带着沧桑的声线说起话来。

“真当我这老太婆那么不灵通消息呢，这事，我可清楚得很喏！要不然，你们几个小个头，真当老太婆我开头说的什么‘丝丝线线’……那什么，显世话来说是不是有个‘装逼’什么的词？真当我随便瞎扯的喏。那可就是我别出心裁的暗示，暗示！懂不懂？”

还……还真不懂。

陆筱颖内心如是想着，但她正看着的汐，是明显明白了的。

那笑意，那手中把玩酒杯的动作，哪怕汐不开口说话，都已写明了，他是明白了的。不只是明白，更有几分觉得这事越来越有趣、越来越好玩的神色在里头。

“原来如此，这暗示挺妙！那位，什么丝丝线线的大人，我要没记错，墨泽……”

汐说着，微许地顿了顿。直呼惯了名字，这里可好像得刻意加上点后缀了，毕竟这瞎婆子可还不知道他就是那汐侯大人。

“墨泽大人的手下吧？”

汐这一说完，陆筱颖已不由露出了也觉得好玩的笑容。当然，她所觉得好玩的，可不是觉得小璐的事情竟这么牵扯出她不知道的妖异的好玩，这正经事可一点不好玩！而单纯是，“墨泽大人”。

这汐侯大人，这假装还真挺到位的！不知道的，估计刚才那小停顿……比喻起来，比自己小拇指指甲盖还要小得多的、就那么一丢丢的小停顿，毫无违和感。明明熟得很，前面还带着自己不要脸地跑人家家里去蹭饭！虽然，确实真的超级好吃！

“对头！说到……这地界上，那当然是只有那位墨泽大人手下的那位，这叫法的名头，才足够响亮了。”

汐的笑意更浓了些，微微抬高了些的话音，明显为了小妖那桌能更清楚地听到了。

“哦~确实也只有那位了。我可听说那位吧，实际上，好像不大喜欢某种动物的那个……那个‘雅号’被称呼。虽说这动物为名的‘雅号’，响亮度上来说，是更比她的名字为被大家伙所知。”

汐所指的动物为名的“雅号”不是其他，不过“蜘蛛”二字。

而那一桌的三只小妖，确如汐所为的，听得极为清楚。并且，已是感到各自脊背凉飕飕的了。

还真……真是犯了个太冒犯的大错误……老……老吓人了！

那可是“蜘蛛”大人啊！

虽然隔了个屏风，那头的应该是听不到的。

汐侯大人那应该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说出去的，毕竟都请吃那么多好吃的了。可比传闻中的，更亲切多了！

那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丫头的，看在好歹老乡份上也还好说话吧，应该……是个人类的话，说的话，大伙应该也不会太信。

可……可最麻烦的……还被这瞎老太婆也给听到了……不会说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