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操场，熟悉的“工”字型教学楼。

操场中间那足球场的草坪依旧，两头的足球门，斑驳了的金属杆子空荡荡地迎着阳光，才刚开学还没装上球网。

本应也是操场主角之一的跑道，经过了一个暑假，原本人工画上的白色跑道线条早已不知了踪影。若不是一切的组合都告诉着，这儿是跑道，估计单拎出来还真不大会联想到是跑道，毕竟此刻只有黄色枯燥的砂石泥土感。

对于陆筱颖来说，这样的操场才是她的世界中的、最正常的存在。毕竟那种一年四季都不会褪去跑道线条颜色的操场，只出现在她所看过的漫画书中、或是电视剧中。

现实是如此的真实，是全然不会同非真实中才能见过的景致，所混淆、或融为一体的。

但是……

她此刻身旁站着的这位，却是……

“那个，汐侯大人啊？”陆筱颖极为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双颊感觉烫烫的，当然这会不是因为身旁站着的“人”，而是真因为热，“您，怎么会在这里的？”

陆筱颖极为有意地强调着话语中的那份敬意，又抬头看了汐一眼。

这抬头的一眼中，顺带还捎到了些，稍微远些处班里几个女生在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地往这儿看。当然她们是假装没有刻意来看的，还是有说有笑的。

看什么不用说，陆筱颖都知道。女生那点事情嘛，她也懂的。当然是看这位汐侯大人喽。

好像记得汐头一回出现在学校门口、来接自己放学那会也是，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后面，每回汐来等她放学，她都不敢让汐出现在这么人多、招摇的地方，毕竟她可只想做个低调、安静的好学生。

现在不是出现在校门口，就在这校园内，能没有一两个行来的注目礼才怪！

“说了多少回了，叫‘哥哥’！你可真是屡教不改。”

还以为汐又会来一记摁自己脑袋，没想到今天却没有，反倒是面前出现了一瓶汐递过来、刚拧开了的矿泉水。

“喝一口，花痴。你这体质，这脸红的，真跟烧熟了的龙虾差不多。”

“哦哦，谢谢。”陆筱颖接过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这比喻，还真是怪怪的，说得仿佛她是能吃的一样。不过面对的是汐，也无可反驳。确如妖怪大人所言，怕热，是容易脸红了些。当然，跟龙虾一样，那是她不会承认的！

“咕噜咕噜”，一口下去，已是小半瓶水了。

又是一个开学。每逢开学，老套路了。

一个假期没有修整，开学之初，一般都是会有这活动的。打扫打扫卫生，拔拔操场沿墙角落里的杂草，还有捡捡应是跑道的地面上大一点的石子、应该是以防开学体育课摔倒容易磕伤怎么的。

反正一般开学的头一天吧，不会立马开始正经的上课什么，而是先从大扫除什么的“去旧迎新”开始。而今天，就是那个惯例。来分到了的包干区域——操场里面，拔草。

操场，简单来说，就是围了一圈围墙。把学校内、和学校外区分开了。学校操场这侧的外边，是田地。其实围墙也不完整，还有一段是竹篱笆将就的，还不是砖头砌成的围墙。

总之呢，因为这样的构造，围墙墙脚边什么的地方，经过一个足够长的假期，总是会长出不少的杂草的。

现在这会，陆筱颖已经算是清理了一会野草后，树下偷个小懒，顺便，陆筱颖也是想跟汐说句话。

“所以，妖怪哥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筱颖继续问道，说话声音不大，也就刚她身旁的汐能听到。

有提到“妖怪”的东西，她还是想小心翼翼些，避免给彼此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刻意轻了些。

当然对于她自己问的，其实她也有些猜到了。但是还是抱着那一丝丝的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要真是汐也来学校里上学的话……嗯……其实也不会真怎么样，但总感觉她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其实主要还是妖异这一层吧。

别人可能不知道真相，但她知道。也不是说嫌弃怎么的，只是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会隐隐顾虑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暴露了本应保守着秘密、不让其揭于阳光下的东西。但这点，她总感觉汐……好像是完全没这顾虑嘛。

明明应该隐藏着妖异身份的是他，可不是自己。

“嗯……还有，那个，谢谢你，学费。”这一句说得更轻了，当然汐还是能听到陆筱颖说的话的。

妈妈有跟她唠家常一样说了，是汐付的学费。

本来她只是每个学期前都会有的、她自个的空担忧、去问下妈妈学费交了没的事情而已，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当然妈妈跟她说起时，妈妈是全然没觉得有任何异常的，仿佛汐就是家里一份子，汐来付也是很正常一样。

为何汐对于钱财的全无压力，是比陆筱颖整个家都来得更无压力的？为何是假装跟陆筱颖同辈的汐，反倒更能轻松支付的？这一切，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好像都没有任何不妥或是反常一样。答案是肯定的，就跟妈妈觉得汐就是家里的哥哥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汐的。但这个事情嘛……在这儿道谢的话，小孩子那也是要面子的。

相比汐来说，陆筱颖觉得自己很能担得起“小孩子”这个叫法的。她可不希望家里条件怎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成为个别会来事的人的谈资。所以，这声道谢，也是只能发自内心地真诚、却又是如此的小声音了。

“那个啊，不用谢的。我帮你记着。你不是上回还欠我一笔。我记得没错的话，叫严晞那个的，那个丢魂的消息。反正债多了不愁，我也刚好很乐意让你欠着，自作主张给你多加了这笔债而已。”

听到汐这若无其事的说法，陆筱颖一下愣住了，那么短短瞬间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汐好。

还能这样的吗？就知道这大妖怪没那么好心！不过，反正汐也说了，债多了不愁，他自己要借出来的，还得靠家里爸爸妈妈养着的自己也是目前没钱还的，那就活该拖着他！

“至于我怎么在这，跟你一样的理由。”

果不其然，还真跟自己猜测的一样。主要也是很好猜到。

“所以……你不会还跟我一个班吧？”陆筱颖满脸的怀疑。

汐倒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又看了几眼前方足球场内，轻描淡写地回着：“对。当然是要跟你一个班才好玩。”

“呃……那同学们眼中，你现在是我什么人？”

“小花痴，明知故问嘛。你哥喽。”

“你见过哪个亲哥哥跟亲妹妹还同一个班的？不是双胞胎那种的兄妹的。同一个班的，那都是差不多大的！你都要假装是哥哥，那肯定比我大嘛。”

陆筱颖说得极为一本正经，但这也就到此被汐打住了。

“反正显世来说，我又不是你亲哥，无所谓的。有暗示在，别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不过，只是显世来说不亲。隐世来说，你是我泓汐的亲孩子，虽然河里捡来的。”

陆筱颖没再多说什么。这个话题再多说，也只会绕进去。对于身旁这位妖怪大人来说，存在的时间远比她久，要扯个理由那是轻轻松松。况且，要把他人自己已认定的理，矫正过来，那是极其困难的。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相比之下，陆筱颖更好奇的是，汐时不时在看的那个方向。

足球场内……

陆筱颖没戴眼镜，眯缝起眼来想要看得更清。

凭借往日里不喜欢戴眼镜的习惯，从身形什么来判断，综合各方面来说，那是自班同学，没错的！就几个同班的男生嘛，但好像有一个，好像是不认识的。是隔壁班的谁吗？

“你在看什么呀，汐？哦，不对，又叫错了，妖怪哥哥。”

陆筱颖边说着，边踮起脚来、凑往被汐刻意拿高了的手机上屏幕上看。

有种感觉，让陆筱颖觉得肯定是有点什么东西的。汐不会只是无缘无故看会手机、又看会那边。那边又不是好看的小姐姐，有什么好多看的！

“看风景。”

“噫……骗小孩子呢？我看到了，你手机上是个人的照片。还不是小姐姐。”

“你不就是小孩，骗的就是你。”汐说着顺势揉了揉陆筱颖的脑袋，把手机放低了拿给她看。

“这人谁啊？是……人吗？”

“当然是人。你哪只眼睛看到不是人的？”

“两只眼睛看到，你看着像人、不是人！”

汐完全没在意陆筱颖这轻轻说出口的话，只是示意了下前方。

“跟那人很像吧？不过，感觉……以你的眼力劲，估计站你最面前都比对不上。”

这话汐还真是有些说对了。

不擅长记人这点，陆筱颖可是闹过乌龙的。有次她妈妈的朋友，只是做了个头发、换了个发型，隔了一天过来找妈妈，陆筱颖就完全不认识了。跟妈妈说有人来找过时，说是个“陌生人”，确实是完全没认出来。

“所以，这个人是谁啊？很重要的吗？”

“还以为你能多少联想到，我高估你了，小花痴。梦溪要找的人。梦溪不是让你帮忙跟我转达过，去找这一世的‘他’。就是那个‘他’。她一直惦记着的那个男人。当然，跟梦溪的那些事，是不知道多少世前的‘他’的故事了。”

“他不认识梦溪了，完全不认识了，对吧？”陆筱颖小声地确认着。必然是不会再记得的了。奈何桥、孟婆汤，既然汐也正在自己身畔站着，那么这些，估计也是有的吧。

但陆筱颖又立马不确信起来。想起那个梦溪点落的吻，也有印记。那么……是不是还是有可能是记得的。

这个问题，汐没应答，好似逃避一般。

陆筱颖也没打算死活要个答案，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更同此刻相连、而不是同不知往昔是何年的过去相连的问题。

“他……他为什么会在这呀？不会……”陆筱颖指了指自己，“同班？”

汐一脸欣慰地伸手又去摸陆筱颖的脑袋：“哎呀，我家花痴这点还是挺聪明的嗷。”

“不……不会吧？转学过来的吗？初三了还转啊？”

“这个嘛，因为些显世的俗事，反正总是有理由的。不过这些我不大关心。”

这点不关心，陆筱颖也是极为理解，但有另一个不解的事情。

“所以，我厉害的妖怪哥哥，汐侯大人，你能找到喽？那为什么现在才说啊？梦溪还特意去找，这样的话，她来沂竹镇跟我说的话，那不是绕了一圈又回到这了？如果你能找到，那早点告诉她的话，她不就不用那么绕来绕去、还出去找了吗？”

陆筱颖问着，当然她并没有丝毫埋怨汐不早说的意思，只是以一种极为客观的态度、以一种她能想到的视角，陈述着她所想到的疑惑而已。

这疑惑，就如这被大大的太阳光、晒得干干燥燥的跑道上、一颗需要被捡拾掉的大石子一样。若是不处理，大概也会融成这操场的一体；但说不定哪一日不小心踢到了的话，会小小地绊到脚，会成为一个极为好奇的小疙瘩。

“时间问题。或者说，还有点主观的原因吧。如果梦溪没有去寻，我不会主动帮她找的。主观上来说，我所知的让我都是有偏见的。找到了感觉更麻烦吧，还花钱；不找到也挺好。只是梦溪被她口中的故人，带走去找了，那我这边，有我的考虑，也找找而已。”

“哦……”陆筱颖故意拉长着音调，笑眯着眼抬头看向汐，估计是又多了一笔学费的欠款的缘故，她这关注点也仿佛变化了些，“这样啊……还花钱！嗯嗯……”

“小花痴，你这话，说得挺有意思啊。”

“啊？哪有，不敢不敢，我可不敢得罪你。我都不知道你能干什么，万一到时候干嘛一下，别人都只认识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惨了。绝对没有什么意思的，妖怪哥哥！”

“说到花钱吧，还有个照片。刚才那个嘛，不是跟我泓汐这边的关联，是跟梦溪的，得作为第三方去找，是不方便，稍微花了点吧。不过这结果不错，万事通靠谱的时候也是相当靠谱的。不过还有一张嘛，跟我泓汐这，或远或近有关联，那可就不花钱了。”

陆筱颖认真地点动着脑袋，极为期待。这吊足了她胃口的说法，总觉得会是很厉害的东西，或者是又有什么故事的人物。

汐划动了着屏幕，随后递到陆筱颖面前。

“这个，这照片你绝对感兴趣。”

照片之中，阳光，篮球框，跃起的身影……

“我记得不止一张。这照片可比刚才那个梦溪的那个，好弄多了。找底下小妖就轻松搞定了，怎么样，要不要发你收藏？哦，想起来，我家花痴还没手机、也没电脑的。”

汐在陆筱颖眼前晃了晃手机。

此刻，本就热得脸够红、这更添了另一重原因的脸红后的陆筱颖看来，哪怕是站在这阴影处，这手机也够晃眼。

没错，照片里不是别人，是赵炎！那张被汐发现的纸条的后果……

“你……你欺负人！”透红的双颊，憋了一会，陆筱颖才从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来，其他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可不想这个事情，让别人知道，眼前这位妖怪哥哥知道，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

“放心，放心。我家花痴的暗恋对象，我有素的，帮你保密。顺带嘛，一起上学愉快。我会监督你好好学习的，作为你亲哥哥！”

那一瞬间，陆筱颖只觉得这刚开学的太阳，真是够白花花的、白到过于耀眼。而泛白的光，大概是天气还挺热的缘故，随之，脑中也仿佛有些空白。完全不知道跟汐一起上学，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学期。

眼前，看到有几个男生往这边走来。

必然不是找自己的吧。

所以，是找汐的吗？

因为汐在，今天这刚开学的干活，她可都只跟汐混了。自己是有自己的原因，那么，这几个走往这边来的……

陆筱颖猜测着，要是真是找汐的话，那连他们自己都不自知的原因，大概就是汐也用了暗示吧。跟爸爸妈妈那一样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