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平静，短暂的平静。

墨泽所说的，提醒爸爸别沉迷麻将、打牌之类，陆筱颖虽然思绪神游在“山之主”带起的那丝感觉上，但听还是听进去了的。

基本这个，自己没说话权了。所以，她也没太过在意。大概就跟沉迷于某种爱好一样，也问题不大吧。但墨泽提醒的好意，她是有好好收到的。

过了确实会出问题，但是还是相信爸爸，顶多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砸掉灶头再重建，这样多反复循环几次而已。

相比之下，还是因“山之主”三字牵连起的感觉更让陆筱颖所在意。

太过微妙。微妙地存于她体内，但又微妙的，不像是她自己自然而起。

不过，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又被汐给打断了。

“那，需要当着面走个人情的事情，也说了。花痴，你和这鱼，先自个去河里玩。等我这边聊完了，再去接你们回家。”

本来还有些因为刚才的所思所疑、忘了些这个了。突然发现，现在、立马就得面对，心中忐忑骤起。陆筱颖不由地一惊，坐得更直了。

河……河里啊……

不考虑其他因素，大晚上跟一条妖怪鱼跑河里……慌！要是能换个雨鞋什么就好了。不穿雨鞋，总感觉自己这样子没防备，被蚊子咬的事可以暂且不管，但是的吧……蛇虫那种的……

但见鱼儿一个机灵游到了陆筱颖右侧肩膀上安稳呆着。

空气中也已伴随着起了变化。

明明也没看汐做什么，他还在那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酒。然而空气已是被液化了般，肉眼可见的，陆筱颖周边的空气在垂直地化水流动。

时间不过须臾，再一看时，陆筱颖发现连自己也在液化。幸好形态上不是空气这般，要不然看着自己的手、胳膊竟然在融化一样变成水也足够晚上把梦做成噩梦的。

她身上所起的变化，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安徒生童话中那化为泡沫的人鱼公主般的现实展示吧。区别就是，她可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平凡的平民。

这化成水泡沫由其手而起，迅速地扩展开。

从厅堂里非她自身角度看去，是一个人在快速地消失。

这连同着陆筱颖、连同着她周身的空气，变化也没过久。虽然对于身在其间的陆筱颖而言，已是足够悠长的时间。但实则顶多不过两分钟而已。

“那什么……鱼，别欺负花痴。河里头罩着点她。”汐头都没转，待起的变化彻底平复、也就是陆筱颖连带鱼彻底从厅堂内消失前，也就轻描淡写地抛了这一句话。

“还真，就这么给安排到河里去了？”

墨泽多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虽然先前是在这么说。但若是这种形式安排过去的，就算没亲眼见，墨泽都能猜到几分，恐怕还是落在河中央、反正绝对是有水之处，不是鹅卵石区域那种算是更易落脚点的地方。

“嗯。小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玩水的吗？河里多好，还安全。”

“话是这么说吧。”墨泽看了看窗户处，风拂动，帘子微微被掀起的下方，能隐约看到有一截的外面天色，以及显世看不见的幽火光芒忽明忽暗地透入，“浅水区？”

“没，桥底下那儿。”

“桥底下那儿啊……蓝鱼倒是没事。小颖这孩子人类，汐侯大人可放心？那地方，正常都不大会有人过去，不怕她滑到了怎么的弄伤了？”

“应该……没事吧。”墨泽这么说，汐也有些发现到了这问题，但也没打算具体做点什么，只是擦了下鼻尖回道，“不是显世里都说，小孩子多摔摔……才能长得大嘛。”

既然汐都这么说了，墨泽也没再多说什么。行医之时，是必有医德，且为人的仁也是需有的，但那是显世角色下的他。

对于现在来说，墨泽的角色便是墨泽，没必要对一个人类太过上心。要是他显世那副模样下，听说有人这么把个小孩丢河里头，不管那个丢的人是不是汐，那他可是都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手不管的。

“汐侯大人要是方便，要不要说说那条鱼儿？”墨泽给自己添了些酒水。

苕酒屋的酒，那种醇厚的香，是着实让喜酒之人着迷。每一次新添，缓缓流入杯盏间，酒香也随这流淌而更愈浓厚，香气散开，融合进空气中每一个饱满的分子内。

汐嘴角浅浅一扬，算笑亦非笑：“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只不过，想确实下。”

墨泽陪着笑起：“要真我猜那样的话，汐侯大人那，有线索了吗？还是，还在打探中，比如万事通那家伙那？”

“两者都有吧。反正现在，‘安臾’这个名字只是过去式了。暂时，这小家伙还没名字。但要是可以，过去的名字，就索性让它过去不再提了吧。”

“嗯，理解。安臾，先前，后竹塘那我是没过去过，但听闻了些他的变化。索性重新开始，对于这鱼来说，也不错。”

墨泽似又想到了什么。

精魄未改的话，估计是汐侯大人护下来的。

但是……还有个想要确认的点。或者说，这个点对泓汐也好，山这边地界也好，都更为至关重要。虽然言语而述，实际可能只是一两句话的事。

停顿了之后，墨泽才再开口：“多问一句。既然能这样，那安臾当时受到的恐怕是致命的吧？是地界内的人，还是外头的？”

“外头的。”

厅堂内，又是短暂的平静。

但这份平静，是远较陆筱颖还没被汐安排走时来得死沉的平静。

“说说你那边吧，墨泽。鬼节前，我倒是去过坟山一趟。鬼节时，那老家伙那有没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哈哈。”墨泽笑着，但随即又严肃了起来，“没动静，很安静吧。这鬼节，汐侯大人也只是跟我问你家鱼的事一样，只是想确认吧？”

“这话怎么说？我可是鬼节，安安分分，呆我那泓汐里头，没出过门。哪里知道这边的事呢？”

“有些事情，哪需要你亲自出门啊。你可别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边隐世的安静，可不只是只有我们这边的功劳。你那儿，泓汐那边，也有一份吧？”墨泽问着。

鬼节时候，穿鬼门而过的亡魂是多了。但隐世的妖异却是都极为低调，基本看不大到妖影。在这沂竹镇、包含附近的这一带，可是山一方同泓汐双方势力都有影响的地方。会那么一致，自然是两边都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事情，可不会是真纯粹巧合、大家都不出门而已。

汐以一笑表态。

“反正吧，这一带要是有什么事，我觉得我们两边都难免都有牵连。但相对而言，这边的地界，可从范围和影响力上比泓汐小多了。就近的来说，能跟泓汐相匹的也就垚阜那了。大自有大的优势，有些消息会比我这畅通。要是有什么跟这相关的，汐侯大人可记得照顾照顾我这个朋友。”

“老交情了，这点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的。两方地界又不是真以线来断开的。山中有水，水中有山，总归是有些模糊的。也是这种模糊，联系更紧，离了不管哪一方，平衡都会被打破。你那要是有什么消息，也记得跟我通通气啊。”

汐复又说道：“你知道的，墨泽。泓汐整体的范围是可能相对广些，但分布没那么均匀。这边，也就水璃、安臾和阿沵为主了。安臾出了事，虽然精魄化的鱼迟早有一天会顶回这空缺，但终归力量合起来，也没你这边以此方为主的力量更强盛。”

“明白。正如汐侯大人说的，老交情了。从老山主开始的交情，他们那，要遇到什么，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谢了啊。你那边的……”

汐略微迟疑了下，但还是决定说出来，反正也是藏不住的事，大概总有一天这个埋藏已久的种子会发芽破土，只是暂时还不知这个时点会是何时。

“家里头的事，具体我是没那么清楚了。但大概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懂的。要是恰巧遇到水璃、阿沵他们这，有需要帮衬的，你家里头事情难弄，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墨泽饮了一口酒，哭笑了下。

“汐啊，有时候，我觉得我接了老山主的……是个错误。”墨泽往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其实，当时应该赤潋接才是最合适的。”

老山主的事情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墨泽跟汐说类似这话。

他那边手下个性各异，那是汐也明白的。就跟泓汐一样，各自总归有各自的脾气的。但再不同的性格、爱好、品性，偶尔内部就算也会有点小矛盾，但有一点是基本共通的——对自身所属的地界、始终如一的归属与不弃。

这一点点的各异、及内部难免的小矛盾，都是正常存在的，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而承续了老山主的山之主位置后，汐一直觉得墨泽做得也是足够不错了。有些事也是他控制不了的发展，毕竟。墨泽，他自己也从未有过什么话语，顶多一笑带过吧。

这一次的感慨，还真是头一回听他说出口。

汐站起身，给墨泽的杯中新添满了一杯。

酒可寄思、亦可忘忧。

幸好，墨泽这，苕酒屋的存货足够今晚的畅聊。要是不够，差个小妖打点人类的酒也能将就吧。

“别多想，墨泽。”

给墨泽添好了酒，汐又坐下，再慢悠悠地看着酒缓缓流淌进自己的杯中。

“那家伙的事，还有赤潋的事，都有各自的选择。就算不相信自己，你也好歹相信主动选你继承力量的那家伙吧。他啊……就算被称为‘老山主’，可没真老，也没老糊涂的。”

看着对面这会靠着椅背而坐、不发一言、又未动滴酒的墨泽，汐也只能暂且地独酌。

“我虽然不是山一方的，有些话，正如那句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来说可能不大合适。但真要说的话，不是吹捧，而是实实在在的，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要太给自己压力。要真有什么要发生，那也只能顺其自然，等发生了再一点点去解决吧。”

空气凝滞在那。

少许，墨泽才长长叹了口气，举起酒杯敬向汐。

“喝酒！”

杯盏相碰，瞬间时的清脆碰撞声响，是那一刻厅堂内、屋内唯一的响动。

与外界无关，只此一份，友人间的相叙。

“理是那个理吧。我也知道。但自己深陷其中的时候，就是难以走出那个困住了自己的无形迷宫。上次……那丫头，小颖，被山隐的事，潇做的。这边的妖异做的事，但也没帮上你的忙。还没正式跟你道声歉，对不住了啊。”

“哈哈，哪里的话。”话题能转开，汐自然是乐意顺着这意转去他处的，“懂的。再说，还不是你告诉我小颖可能出事了的消息的？我好像还没正式跟你说过谢呢。”

汐自然是懂的。

一则，当时自己跟小颖的关联也还没那么深，还没到家人这一层，只是在意上了。那个时候来说，小颖从墨泽以山之主角度来说，也就是个镇子上一如既往、普通的人类小孩子。没有这个义务要告知。能告知，已是有一份自己的面子在里头了，帮忙上心了。

再一层。不是水里的事情，不是所属泓汐的事，那这一带自然只可能是山一方的事。墨泽要是直接问，是会更快点，估计随便开个口，就会有妖异把小颖立马送还。

但山一方，墨泽底下那几个人……

汐是了解不多，对内情，但毕竟是同一开始就同老山主一道，更远早起的交情，多少会了解些。那几位吧，对山一方无二心是肯定的。但只是对山一方、自家地界。内部的矛盾也是不少。

特别是……恐怕还有对这边泓汐地界范围的想法在里头。也不排除，有暗地里头，对墨泽当年继承自己那老友力量暗自不服的。

所以，为了一个小小的人类丫头，让墨泽贸然去自家地界内问确实不妥。就怕真要他去问了，这小小一问，会成为诸多事情的导火索，确实不划算。

在小颖到底在山一方里头哪个妖异手中不明，还有小颖跟自己这边羁绊尚未深到足够的情况下，能够跟自己这么说一声，足够这份情谊了。

“诶，说起来。那只鸟，潇，那个潇？跟我家水璃关系不错那位吧？”

墨泽点头应着。

当时一开始时，墨泽也确实是不知是潇做的。要是当时就知道是潇，他其实还是好介入的。潇那还是能少不少顾虑的。

但现在的他，同汐一样，都是清楚小颖被山隐的事情是发生在何方、源于何妖异的。

“哦……”汐若有所思，但所思的倒不是水璃那边，而是老山主那边，“那回，还是第一次见。这名字，总哪里听过，老山主那……亲孩子？”

听到“亲孩子”一词，墨泽不由被酒水轻呛了一口。

亲……孩子……这……

要真是不明真相的人，估计真要误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