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阴凉，但毕竟尚未到深秋隆冬的季节，吸收了不少白日里的暑气，这会的温度却是恰好。

但在这不宽的巷子间，却似反常到空气都快渐渐结起冰来了。

本就夜中无灯，又冷清，再加上地上扩延而开的一整片绿黝黝焰火，虽有焰形、却无丝毫凡常中火焰应有的热度，更是把这份冷清转为了凄清。

方才随着喷涌的水，这会被操纵着、吞噬掉了水璃的水刃片后，一下失了主心骨般，松散开来、且皆不约而同地朝着地面绿焰中坠去。水珠中映着绿，绿亦收纳了水。

每一滴水落入绿焰中时，便会发出轻微的水被蒸腾掉的“嗤嗤”声，只是随声带起的白雾却非显世中水烧开那般冒出的热气，更如冷冻箱里头散出的寒冷之气。

“水璃姐姐，可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看有没有可能吓到你，干嘛把我的焰火‘哗哗哗’一下砍没掉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语间带着孩童的无辜。

声音来源似是方才涌出水来的井中，但距离上来说听起来隔得甚远。也是因此，和着再前方、这条巷子尽头处，相隔另一条横向的巷子可见的围墙处，那些探墙而出、夜影婆娑，还发着“簌簌”竹子枝叶摩挲的声响，这男孩的话音听起来更是轻了许多。

从说话声中，水璃已知道是谁了，身后以备不时之需的透明藤条瞬息散去。她轻拍了两下自己胸口，刚才还真是紧张起来了。

自己使出的招，搞定那点小焰是轻轻松松，可还真没想到会被操纵的井水给一下吞没了。好歹这镇子也是自家地盘，自己还是水一系的，要是还抵不过一个不知道来路、还是同样能操作水的妖异那可真是太过丢脸了。

要真是那样，自己丢脸、受点伤就算了，到时万一还给汐侯大人和泓汐添麻烦就更不好了。

“你这臭小子，还说妾身欺负人呢。刚才还真有些吓唬到妾身了。你这妖气倒是真隐藏得甚是好，妾身都没察觉出来。”

“嘻嘻，我可是很厉害的哦，水璃姐姐！”男孩愉悦的声音回应着水璃，且从这声间可以辨出是在明显迅速靠近的。

待男孩话音落时，只见井口处一道黑影快速往上跃起，下一秒，黑影已落井栏之上。除了露出的皮肤外，可谓一身兼黑的男孩站在那处。

大概是方才太过快了，井栏之上的身形有些前后摇晃着不稳。他一脚踩着井栏了，但另一脚尚未站定，双手张开正试图平衡着自己。

少许之后，已是站定，只见他又以一个灵活的跳跃从井栏上跃下，小跑着便冲着水璃跑去。

绿焰和白雾未撤，两相综合，地面是已然看不到了的，这儿更若是在不胜寒的某高处，云缠雾绕间，底部长着的仙植草物散着天成的绿光为这云雾所藏，只能透过光来猜出般。

不过普通的一处小镇巷子，但加了这些异景，便也带出了些另一方世界景致的味道。

要是细细去想的话，世间会成奇景异象之物的，底层基础，大多也还是基于常理之物、常理之事的。逃离不了的常理基垫，一层层叠加上其他的元素，终成不可思议，跟积沙成堆、跬步积千里，实则也没多大差。

大道归一，于显世、于隐世，皆是如此。

这样全然不似巷景的巷间，男孩便只成了一抹跑动着的黑，一到水璃站立处便一把扑抱了上去。

“水璃姐姐，好久没看到你了呢！有没有想我？”男孩撒娇似地抱着水璃，随后又仰起头来一脸正经地说道：“水璃姐姐，你好像又变漂亮了！”

本来被阿沵这突然起来的扑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水璃，听着夸奖欣喜地揉了几下阿沵的脑袋：“好久没看到，你这小嘴巴可是变甜了。不过，‘好像’是什么意思，妾身哪需要‘好像’，本就是越来越漂亮的嘛。”

“那是，那是。水璃姐姐可是我家的，必须是越来越漂亮的嘛。”阿沵边极为自豪地说着，边松开了水璃，“水璃姐姐，咱们上一回见面是多久前的事了呀？”

水璃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巷子的地表之上还是白蒙蒙加泛着绿黝黝的，但向着天空方向看去，视线可及之处，还是正常的景象。同雾蒙蒙的地表相比，还显得更为澄净了。

透过深深的夜色，巷子所对的天空之中，云朵于夜间看显得有些黑，但或许也是天空无云的他处月光的明所致的这种反差感吧。

“好久……好久了吧。妾身也有些不大记得了。”

阿沵极为认真地掰着指头思索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三十五年……嗯……好像都不大对。想要借用人类的事情，来回忆这时间还真够没参考价值的。”

这么说完，明明前面还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这会，阿沵又立马改成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极为随意地说了句“算了，反正算出有精准的年数也没多大用”。

“嗯，确实也没什么意义。反正那些不过是过去了的时间而已。”水璃也附和道，“阿沵，玩闹也够了，这地上绿焰的玩意，还有这雾气蒙蒙的，你也撤了吧。大半夜的，要是哪个活人不小心路过看到，估计能直接吓死。”

“欸？又不会伤到水璃姐姐，我倒觉得挺好看的呀。仙境一样！”阿沵冲着水璃咧嘴而笑。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的，但他还是听话地撤去了巷间的异景。

瞬息而归常态的巷子，还是老样子，只静立其间，都能自感出一份恍若时间凝滞的静僻。

“去井边坐坐吧，阿沵。光站着太累了。”

“好嘞，听水璃姐姐的！我可乖巧了。”一袭黑的阿沵，又连蹦带跳地跑回了井栏之处。

光看其外形，全然就是初上小学的人类孩童模样。跟镇上的人类孩童相比，大概也就这一身盘扣的衣服显得较为与众不同。至少沂竹镇内，一般会穿盘扣衣服的，往往是有些年纪的老人，还保留着自己以往的一些穿衣习惯，小孩子间，还是基本看不到的。

而除此之外，阿沵身上便丝毫看不出任何其他不同于人之处了。

只见他先水璃一步到了井所在处，用手掸了掸本就干净着的井栏，极为恭敬地朝水璃做了个“请”的手势。

“水璃姐姐，请上座。虽然这‘座椅’寒碜了点，你就假装是汐玥楼里那种太师椅子那样的好座椅吧。”

水璃趋步上前，轻抚了下阿沵的脑袋，微提裙裾落座于井栏之上：“好了，阿沵，你也坐下吧。本来也是想去找你，没想到这儿就见着你了，还真帮妾身省了不少的路呢。”

“那是的喽！我可是很贴心的，对水璃姐姐。心灵感应，加上掐指一算，知道水璃姐姐要来，立马就提前来接驾了。”阿沵说话间已坐在了水璃身畔的井栏上，拍着胸脯说着。

“嗯，贴心。不过方才搞那绿色的焰火可真有点玩笑开大了嗷。妾身差点就当真了。”

阿沵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着：“嘿嘿，这个嘛……可能是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一丢丢地玩过头了。不过水璃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变厉害了？刚才，你可一点都没发现实际上是我。”

“嗯……”水璃迟疑了下，才故作勉强地认可道，“这个嘛，算是变厉害了吧，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妾身觉得没太实用。不过嘛，妾身还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啊，阿沵？”

“很简单的了。但实际上，这个估计也就对水璃姐姐有用些吧。好像这么一说，更没什么大用了。其实，就是跟‘一叶障目’差不多的感觉吧。越近的地方有东西遮挡，就越看不清全貌。我跟水璃姐姐呢，同人类的关联是必定存在的，但更大一层的羁绊还是源自汐侯大人的。”

“本来没见到我，水璃姐姐就能猜出是我很大关系是借着妖力判断的。假使以同汐侯大人间的这层关联为源，那混淆一下妖力，别人那不好说，水璃姐姐这同源而起，以同源来蔽，就会猜不出来是我了。本来只是突然有这点子而已，刚刚证明确实如此！”

“所以……臭小子，这一招就是为了妾身量身打造，好躲着妾身的吗？”水璃话中似有苛责，但从其笑、其音中能听出的并无苛意，不过也就是个开玩笑的说法。

“不不不，水璃姐姐，可没那回事！也绝对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宅得久了，有时候会有些奇妙的、绝无害处的想法。刚刚焰火那样的玩意也只是开玩笑了，我可是有好好控制的，绝对不会伤到水璃姐姐的。虽然吓到点是有可能，要是水璃姐姐没我想得那样胆子大的话。”

水璃撅了撅嘴，这臭小子，还真差点被吓到了。但……才不想承认胆子比他想得小。

“水璃姐姐，你刚刚的表情……不会是真被吓到了吧？”阿沵不由站起身、凑近到水璃面前幸灾乐祸地问着。

虽然刚才水璃噘嘴的动作短暂，但没曾想还是没逃过阿沵敏锐的察觉力。

“才……才不是！妾身怎么会被区区这么点东西给吓到。”水璃狡辩着，脸上轻微的烫意却背叛着言语中的表述。

“水璃姐姐也是女孩子，就算承认了也没事的嘛。”阿沵说着手背于身后，若无其事地绕着圆井缓缓踱起了步子。

“水璃姐姐，你突然想到来看我，应该不只是单纯突然觉得好久不见了吧。我们三个，作为汐侯大人在沂竹镇上的直系一脉，虽然离得挺近的吧，但有时候就是因为近，知道彼此就在，反而没太讲究形式，比如特意多跑跑多联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阿沵说到这，脚步却突然停住了那么一小会：“所以，是因为安臾的事吗？看样子，水璃姐姐也知道了喏！”

“果然……你也知道啊……”

水璃却突然语态低沉，低着头，目光凝滞在裙裾的蝶上。这个答案，既意料之中，又还是有些少许意料之外的。阿沵确实比自己有天赋，妖力、察觉力上都是；但沂竹镇就那么大，近处之中竟然只有自己不知……

“水璃姐姐，不开心了？”

阿沵的声音突然在水璃耳畔响起。声音极轻，同融入了空气中的细风一般。

前一会他还在绕着圆井继续着步子，这一刻却赫然出现在了水璃背后，悬空于水璃背后的井口上方，弯腰俯身紧凑在水璃的耳边。

“才没！你这臭小子，可别胡闹。只是……只是感觉自己好无力，好无知。大概就是如此吧。安臾的事，要不是白天那人类丫头来妾身那，还不知道会无知到何时。你是很早就知道安臾出事了吗？”

“哎呀，水璃姐姐你可还真有点想多了，照我看来。”阿沵直起身。

于夜中黑洞洞的井口，明明空无一物，但他却走得平坦稳当，走了三两步，又一个小跳落至地上，重新安安分分地坐回了井栏上。

“我只是这一方面比水璃姐姐在行点。安臾出事当时就有点察觉了。不过也察觉到了汐侯大人的力量，安臾的精魄没事，只是被汐侯大人的力量带回了泓汐而已。精魄无事，那便还行。水璃姐姐呢，你有你自己擅长的，你擅长的可是我和安臾都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呢，知道晚了又不是你的错，对吧？”

“说是这么说吧，妾身也知道。阿沵，说出来你可别笑话妾身。”

阿沵信誓旦旦地点着头，眼中的光彩透着对水璃后续想说之事深深的兴趣。水璃姐姐可不擅长讲笑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方才打算来看安臾那片后竹塘同你之前，妾身可是在自己那井栏上发呆、沉闷好久了。就因为这个事情。今天大白天知道安臾出事了那会，还忍不住不小心掉了滴眼泪，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陆筱颖那人类小丫头给不小心看到了。要是真被看到了，真是够丢脸的！”

“就这样？”阿沵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水璃问道。

“嗯，就这样。你要觉得这不算什么最好。妾身可也算是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

“明白，说出来就好了嘛。有没有感觉说出来心情好点？我那么体贴，可不是会笑话水璃姐姐的人。”阿沵说着鼓了鼓腮帮子，“不过，水璃姐姐，你先让我笑会。哈哈哈哈哈……”

阿沵爽快的笑声回荡在这小小的巷间，所幸周围的居民早已在睡梦之中陷得极深，要不然夜深之时突然听到僻静的巷里传出孩童的笑声还是有些瘆人的。

“阿沵！你都说了不笑话的嘛！”

早已灵活地跳起躲远开去的阿沵，同没了焰色的巷子好似一体。

“是没说笑话呀！可是，我只是笑笑而已，笑的时候没说话呀！”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笑，好不容易再次打住后阿沵重要开口说道，“我可是很守信用的。没有笑话，笑的时候不说话，说话的时候不笑。只是水璃姐姐也太好玩了，特别那什么，掉眼泪可能还被个小人类看到了。”

又是一串孩童的笑声响起，笑得极欢的阿沵还忍不住眼角笑出了一滴泪花，顺手被他擦去了。

“哼！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好了，好了，水璃姐姐别生气嘛。”阿沵小心翼翼地朝水璃处靠近，“你可别想着打我嗷，水璃姐姐。”

“安臾嘛，反正精魄没事，水璃姐姐放宽心。真要有事了，我才是那个第一个应该有愧疚感的，不是水璃姐姐。汐侯大人交给我们的这地方，有抵御职责，可是我喏。再说了，汐侯大人都知道的事，他老人家都没说要动，不急不急，等着时机到了，阿沵肯定好好出击！”

“汐侯大人可不是老人家！”水璃更正着阿沵的说辞。“老人家”这词，水璃觉得放谁身上都行，特别那条雪蛟身上，但唯独汐侯大人身上是不行的。

“嗯，明白的了。我就随便说下而已嘛。那么……既然水璃姐姐知道了安臾的事，还出现了个人类的戏份，让我猜猜。是安臾的精魄已初步化出了新形吗？然后，被个人类捡到是不可能的，精魄本来回泓汐了都。不会是汐侯大人忽悠了个人类，寄养在那个人类那的吧？”

“稍微，可能有点不一样。但也大差不差吧。”水璃轻描淡写地回着。估计阿沵对那叫陆筱颖的人类丫头肯定是不知的，街头巷尾的一些事估计也没怎么听闻，就当成是汐侯大人真忽悠了个人类也行。

阿沵也是极为平淡地回应着，没表现出什么兴趣。

“哦，这样。大差不差啊，那估计稍微还是有点差的。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了，跟人类有关的细节没什么好了解的。结果就是安臾回来了，这样就好。他精魄回来，我还真没察觉到。当时精魄回泓汐我倒是感知得清楚。估计是精魄化出的新形还太弱了、或者是没遇到什么有威胁事情的缘故吧。水璃姐姐，你应该是见过了喽，新的是什么样子的啊？”

“一条鱼。靛蓝色的。好看倒是蛮好看的。还有三片鳞片是红色的，那三片倒是蛮有意思的，人类的味道挺浓的还。阿沵，安臾出事，应该也没太久吧？化人形倒看着还不行的样子，但是能那么快重新修出这个鱼形，妾身倒是觉得还挺快的。估计除了汐侯大人的力量外，那三片红鳞也有点帮上忙了吧。”

“不知道。”阿沵嘟了嘟嘴，“反正对我来说，家人回来了就行。既然现在变回鱼了，以前没安臾大，但以后就是我比它大了！下次去看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导它，要尊重我这个长辈！上一回那样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再允许第二次发生在镇子上的了。”

“好好教导这点……”水璃若有所思，阿沵的话倒确实是提点到她了，“不错的样子。安臾是安臾，虽然是同一个精魄。这小鱼儿是可以好好管教，哪天化人形了，说不定还能帮妾身跑跑腿，这主意不错。”

“是吧，是吧，水璃姐姐？”

水璃点头应着，笑意柔柔，柔中带着对小鱼别样的惦记。

风轻拂而过，不大，若不去细细感知估计都会留意不到有风吹拂过。但那隔了另一条于此巷垂直的另一巷子的那头，探出围墙的竹叶、竹枝却是皆能敏锐捕捉。

先前不知道是阿沵捣蛋，那“簌簌”直响的竹声，搭配着绿黝黝的绿焰，还有本就幽黑的巷子，水璃还真觉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

本来知道是阿沵了，水璃也就自然而然再次忽略了竹声萧瑟，但这会竟突然有若有若无的女子唱戏声从那围墙后头传来，歌声柔转，但是哀怨异常。

凄凄惨惨的悠长戏音，已然歌词不是重点，光那曲调就足够把“凄清”两字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免又让她重新注意上了夜间搭配上这样的“簌簌”声，再加些其他什么元素，还真是够吓人的。

“大晚上来这，还真有些吓人嗷。这祠堂，妾身可记得早就没有安排戏班子唱戏了吧。祠堂内的景致，妾身倒是依稀还有些印象，也太久没进去过了。里头那戏台，大概也就算是些回忆回忆的装点了吧。这里头唱戏的，女鬼？”

“算是吧。水璃姐姐有没吓到？”阿沵说着还冲着水璃做了个张扬舞爪的动作，“确切说，也是执念差不多的吧。按人类说法来说的话，确实是女鬼。但是，她没一般执念那样忘了自己的过往。就是对生前没达成的梦，太过执恋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特殊，所以篁沂也才会沂竹镇那么多的人魂里面那么在意她的了。”

“篁沂？你朋友啊。还以为你整天宅着，都不高兴认识其他人了呢。”

“没哦。他是我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下次有机会，介绍篁沂给水璃姐姐认识啊。他就在这沂竹镇。他很喜欢这片地方哦。老房子多，还有小巷子，很有味道觉得。所以了，我最近也老是在这一带晃悠的了。水璃姐姐来，我才会那么快就知道，然后半路来截胡的了。”

水璃环顾了下四下。巷子两侧的民居窗户中无丝毫的光透出，但她格外多看了几眼。

“这些住着的人类，也是胆子够大的。要是妾身是个住这附近的人类，半夜三更的，听着这么的风吹竹子声，还来个女鬼唱戏声，估计心脏病都早就出来了。”

阿沵别有意味地斜眼看了看水璃。口中没说，但透出的小眼神中分明就是在说“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水璃姐姐看着胆子大，其实胆子很小的”。

“水璃姐姐又想多了。这儿老房子，里头住着的一般也都有些年纪了的，耳朵背。而且里面唱戏那小姐姐，也就深夜这么吟唱得多，风吹一吹，竹子动一动，再中间隔些墙，晚上早睡熟了的人没什么感觉的了。偶尔要是起夜听到说不定还以为幻听了呢。”

“好吧，好吧。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水璃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走了几步，看着那已成深色阴影的竹，“听着还真是又凄凉、又吓人。玉竹公祠不是有影壁吗？这应该是戏伶，不是随便哪家姑娘随意唱的吧。要是细听，唱功还不错，不像是随便哼哼的。”

“是喽。怎么进去的嘛，有些因缘巧合。不可说，不……可……说……”阿沵装模作样地摇摆着脑袋说道，摆头的模样同着一些电视剧中书生摆头朗读着的一般。

“还真是……”水璃借着身高优势，以指轻弹了下阿沵额头，“会装小大人。对了，阿沵，你说，要是妾身这会过去，以妾身的力量，是不是有可能让未来那小鱼要待的后竹塘，现在立马就恢复点澄净啊。”

“这个啊，水璃姐姐，你蹲下，我悄咪咪、偷偷地、小声地告诉你件事情。等听了，你就知道了。”

阿沵说得一本正经，水璃当然是当真地蹲下了身，但没想到，额头被阿沵以牙还牙地弹了一下。

“嗷，你这臭小子，忽悠妾身啊！”水璃抚着额，忍不住笑地呵斥着。还真是上了这小子的当，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

阿沵已是一个机灵的往后退跳而去，已在了水璃够及不到之处。

“我可是真要跟水璃姐姐说事情的，只是嘛，先弹一下额头，我也被你弹了嘛，然后也就实际不是小声地说而已嘛。我想说，有的人嘛，不对，妖异嘛，看着是个大人，但内心还是小孩。有的看着只是小孩，但实际上偶尔有时候是大人，有时候是小孩，比如我这种乖巧懂事的。”

水璃抚了抚头发，妩媚轻柔，有着江南的韵味，有着如江南和风的笑颜，随而缓缓道来：“所以，那个看着是大人，实则是小孩的，是指的妾身喽。要是汐侯大人这么跟妾身说的话，妾身倒还挺乐意接受的。不过是阿沵你说的话嘛，妾身是哪点幼稚了，妾身倒是想听你细说细说？”

“当然就是刚刚水璃姐姐问的事喽。沂竹镇内的水域，除了河之外，我们各自所生之所只有我们各自在了才行的外，其他井水溪流之处，比如这口。”阿沵指了指那口前面还坐在它井栏上过的井，“我们都能直接随意干预。各自的，水璃姐姐可别忘了是有各自所在的前提的哦。”

“嗯”水璃轻声应着，没有再多说。年头多了，还真是差点把这点给忘了。

那么，后竹塘，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等着小鱼自个儿先成长起来吧。

倒是这幽怨的曲音……

听久了，倒不免有些同情起来，还真有几分好奇，解铃、系铃之人，又会是谁？

“祠堂内这唱戏之人……”

未等水璃说完，阿沵便先开了口了：“水璃姐姐也好奇上了啊。大概，我猜，可能她也不会被禁锢这围墙之后过久了吧。水璃姐姐要是有兴趣，可以多来找我玩呀。我可以给水璃姐姐八卦八卦，有的事，可就真我这种喜欢宅的小孩子才知道哦。”

萧萧竹音，随风间歇。或隐或现的墙后曲音也似间歇般地，又听不到了。

还是往日无异的巷间，年代感与平和感具足。水璃同阿沵一道边聊着，边往巷外走去。毕竟，太凄凉的背景音下可不适合叙旧、聊天，就算现在没唱了，等会什么时候又再次唱起也是不好说的事情。大概，墙内之人，本来也就不需要什么墙外的路人听众吧。

于是，公祠墙外那横向的巷间便多了一裙的翩跹，若误入夜间忘归的蛱蝶；还多了一抹如夜本体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