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伴着一阵干脆利落的声音，以及细细碎碎、藏在其间的滚轴、滑轮擦碰声，房间内的窗帘已一下全被拉开了。

外头天气极为晴好，就凭这没了窗帘遮挡的窗户光中，也看得出是有多好。

昨天明明尚是听名字就觉有森森阴气从某个角落散出的“鬼节”，今天，却是怎么看都全然不会跟那么近的昨日的这一名称有所联想的。

“嗯……”陆筱颖带着点疑惑和小小不满地发着这音，翻了个身，抱着熊在床上翻了个身。

平常没觉得，这会却觉得房间内的窗帘还是足够厚实的。至少在这种天气极好、又睡懒觉的日子里，窗帘拉着，虽然没有完全夜中的效果，但也足够不打搅到自己的梦中畅游了。

“该起床了，小颖！”

是妈妈的声音。

“哦……”又是拉长的单字回应。但这里头藏纳了陆筱颖满满的无奈和被迫。

“早饭给你买来放楼下桌上了。别赖床了啊！等会起来了，午饭的点，记得过去钱婆婆家。我先去那帮忙了。午饭到时候也在那吃。听到了吗，小颖？”

“哦……听到了。”

得到了陆筱颖这懒散悠长、只要听到就觉是个睡眼惺忪之人发出的回应后，陆筱颖妈妈便下楼去了。

陆筱颖又翻了个身，翻回来迎着窗户方向。透进的光亮，没把外头真实的阳光给原模原样反应出来，但这光够让她睁不开的眼苏醒过来了。

楼下传来一些东西磕碰碰撞的声音，还有走动的声音，估计是妈妈在收拾什么。随后是关门声，关了门后确认关门的细碎声响。再随后，便是散开的死静，如一塘的死水。而还跟床连着、爬不起来的自己就像这死水中的一条鱼。

死水……鱼……

模模糊糊的印象荡开，像是死静的水中点起了些细小纹路。

死水……鱼……好像……是不是被叫醒前还梦到了？

个别的场景还记得清晰，那个地方像上学经过过的……

后竹塘！对，后竹塘那的池塘。

梦中的池塘，黑色水的、还是在梦中意识里都觉得是发臭的，然后梦中的自己是条鱼，竟然还在那个黑浓得快跟芝麻糊差不多的水里游！太可怕了！真是做了奇怪的梦。

印象里的梦境，其他的确实已是模糊到记不清了。但梦中那个后竹塘的场景，反倒是渐渐清晰起来，直到宛若真实。

随着此，原来未醒的睡意也不知不觉中散去了。就这么侧躺着、看着那窗户发呆。

双层的窗帘，主打遮光的是被刚才无情地拉开了、还因此硬生生把自己从睡梦中拽了出来那层。但还有一层尚未被拉开。

这一层未被拉开的帘子，轻薄一层、纱质的质感，呈着浅薄的粉，安静地垂在那。这一层是后来装的，挡不了光，但挡得了视线。

白天里，若是现在这样窗户上的纱窗也未开时，合着这层轻纱的帘，想从外面看到里面压根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但若是晚上，房间里头的灯亮起，那就会是白日里完全相反的效果，从屋外看屋内会一清二楚，必须得拉上遮光的厚窗帘。

这会的光透入，经了纱窗、又经了这层纹丝不动的纱帘，黯淡了许多。也可能是睡眼苏醒，渐渐适应了这光线，所以也没刚才那么感觉刺眼了。

陆筱颖呆呆地凝视着这垂下的纱质帘，下方有不少的勾丝，不死盯着看的时候，还真没发现。目光缓缓上移，上方不过几枚金属夹子。夹子中间一根铁丝穿过，铁丝两头各一枚钉在墙上的钉子。

简单至极的安装，却也实用。

跟那被拉开了的厚帘子的安装比较来看的话，剔除帘子厚度遮光度不说，光效果上还真差不多，反正也都是能拉开来、拉开去就行了。

“钱婆婆家啊……”陆筱颖呢喃了句。

盯着窗户看着，发呆样的，这种时候的思绪却似乎反而是最活跃的。先前还游走在梦境的回忆中，黑色的水，长得蓝色的鱼；不自觉又跳跃到了毫无关联性的妈妈的话上，钱婆婆家。

那天，钱婆婆还跟自己在桥上聊过天呢。现在想起来，恍似好久好久前的事，但如果真去数日子的话，却又实际相隔也没太多久，这种感知上的自我矛盾实在是有些微妙。

藏了晚霞的河，一定是很美的吧。钱婆婆提到过的，藏了晚霞的河。

那条河，藏了晚霞的话，是真的河里没有过，还是，只是自己没记得或是没留意吗？那天，回复钱婆婆时，自己是说了“好像没有”几个字吧。

可是钱婆婆跟自己说的，她也曾经没见过的话，这会细想起来竟有些诡异。

钱婆婆还提到了她在那几天的晚上反而见到过。当时注意力都被这个怪异处吸引过去了，却把细微的异样给忽视掉了。为什么钱婆婆那么大岁数，都见过好几个十年的河了，也说曾经没见过“藏了晚霞的河”呢？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有很好看的晚霞什么的时候，都能河里倒影进去的吗？

自己可能是真不记得了，没太留意，天空的话，倒是老是会在傍晚抬头看看太阳下山处的云彩是什么形状和颜色的。可是钱婆婆那天分明是有点确定和肯定的，她曾经都没见过河里倒影上晚霞之类。

为什么会那么神奇呢？

陆筱颖不免打了个哆嗦。倒也不是被开着的空调给冷到了，只是突然感觉有些细思极恐了。

近在身边的河，一直觉得超级普通常见、没什么特别的，特别之处顶多是对自己来说，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的母亲河。这会却突然发现自己疏忽了的日常中，竟然还藏着这么诡异的事情。改天傍晚一定要多留意留意是不是真河里倒映不出霞彩。

一联想到怪异之事，陆筱颖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汐。想到之后，乱窜的思绪又回到了昨日是鬼节，随后又莫名回到了迷迷糊糊未完全苏醒时妈妈交代的话——到钱婆婆家。

钱婆婆……那天跟自己聊天是道别的！不会……

这一想，陆筱颖一下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原本的懒散全然散去。

平常跟钱婆婆，怎么说呢，陆筱颖跟长辈不擅打交道，所以也并没有过多的谈话，顶多也就见到打招呼什么的日常。那一晚的交谈，算是破天荒的了。按这样来说的话，并不算是特别亲近的人，虽然钱婆婆是大家都说亲切和平易近人的。

本来对于非亲近人的离去，并不会过多地在意。不是跟自己切身相关的，体会不到那份失去的怅然。但对于钱婆婆，此刻陆筱颖比往常快的动作就能看出，很在意。

这份在意，匆忙快速的动作中，她自己也分不清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肯定的是，跟另一方光怪陆离的世界相连。

来到一楼，她探头先看了看桌上，又是品种繁多的早餐。但还是决定先去刷牙。

原本白色的牙膏，不一会就转化成了另一番白色泡沫般的形态，一直觉得这种变化很神奇。再拿起一旁杯中的清水，喝了一口，任那口清水在嘴中停留。而腮帮子也随着嘴中未咽下的水而鼓得饱饱的。

抬头便是镜子，陆筱颖一看镜中的自己却“噗嗤”笑了出声，直接把水喷了半面的镜子。镜面上留下不少水的痕迹和牙膏泡沫态下的白点。

这么鼓起两颊的样子，好像……梦中那条鱼！游动的时候，嫌弃着一池塘的黑水似的，也是这么一直鼓着腮帮子的。

洗漱完毕，陆筱颖走到外面一间的客厅处，走向自己最心喜的木椅打算坐下挑早饭吃时，不忘瞥了眼西南角处。

用“断壁残垣”来形容真的是再合适不过的，只不过原先在那的是砖砌的灶头，而不是砖砌的墙壁。

跟这灶头相比，感觉冰箱真的只是一点小皮毛的“伤害”，也就本来冰箱门上又多了那么几个新的凹陷小坑，其他冷冻冷藏功能的运转都是一切正常的。

独自吃着不算早的早餐，空气静得也凝成了梦中那池塘的水一样死沉沉。本来这种时候，还会有小黑在一旁激动着也想尝一点，现在却不免有些冷清了。

早饭后，陆筱颖就出门径直往记忆中钱婆婆家方向去了。有些在意，还是想尽快过去，不想等到午饭时再慢悠悠地去。

上一次去钱婆婆家，还是很小时候吧，只是大致记得就是那一带附近，具体哪一条弄堂拐弯、又是哪一间房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印象清晰了。

但到了那附近，凭着远久的模糊印象拐进一条弄堂后没几步，就知道自己确实没走错了。

这条弄堂不算窄，但也称不上宽。平常刚好够一辆汽车进出。今天的话，就只能行人来去，顶多自行车或摩托车还可以走走，因为弄堂两侧都已摆上了不少的花圈。

长长的一条弄堂，往日里的两侧不过也是有沧桑印记的水泥墙面，今日却是纸做的白花相缀，遒劲有力的毛笔挽联随着长条纸片垂下。

“唉，这钱老婆子啊，你说她这辈子也做人做得够好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总以为她这样有福气的，还能至少多活上个十几年的。”

“是呀。昨天可是七月半，还是昨晚个走的。这种日子，不会是有点什么事吧？呸呸呸，虽然我这么说也不好。往常也帮我家里头看过，有段时间老是磕到碰到的。”

……

零零散散的言语散播进了热气满满的空气中。融合、发酵，有点令人眩晕。

陆筱颖拿手去遮挡落入眼中的阳光，小心地走着以免撞上了人。

有唢呐之类丧葬的乐声入耳，夹杂着不同人说着不同的话，还有器物碰撞的声响，交错一起，平常里都是安静格调为主的弄堂，今天唯独这一条格外热闹。

“年纪大了，活的时候生龙活虎，走的时候走得这么快也是好事啊。这老太婆福气不错的。就是这走的日子，唉……”

说话的人也是上了年纪、有些岁数的一位老人，提到昨天的日子，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七月半走的，还真的是个不怎么吉利的日子啊……我听别人家说，昨晚上，镇外头雾可大了。可诡异了。不会跟钱老婆子这走、有点关联吧。”

“可不是嘛。我听人说，这老婆子是平常帮了人，但也得罪了些那边的东西。我也就大白天敢说说，晚上可不敢说！昨晚上西面那雾就是那些东西给吹来的。老婆子估计是年纪大了，被不留神给勾走魂了。但愿她们家里头，可别因这些东西给带来不好的事。老婆子生前可也是帮过不少人的喏。”

“瞎说什么呢！都什么年代了，还说那么神神叨叨、乱七八糟的东西。”

……

有些眩晕的热，有些眩晕的言语。

陆筱颖缓缓往前移去。弄堂里走动的人多，她没法像先前从家过来一路上那样走得快。

听到的言语中，有各自聊着天的，有说着葬礼相关事的，当然也有念叨着钱婆婆的好的。但是更吸引着陆筱颖过滤着听进的却是这些另一番味道的话语。

这些……算谣言吗？应该就是的吧。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聊的话语传开呢？就算有雾，怎么可能是因为钱婆婆帮里人、反而得罪了妖怪类的东西，而招来灾祸呢？

言语融汇，潮闷的空气貌似也因着这不知不觉散开来的谣言，显得更为沉闷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她所在意的，结果已是在眼前。

钱婆婆家的门敞开着，从点燃了的香那特有的香气、和空气中袅袅的青蓝色香烟就已经得到了结果，钱婆婆是真的走了。

陆筱颖突然觉得有些失落。跟钱婆婆虽然聊的不多，也就那晚算多了，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样同汐那一方的世界有所交集的人，却刚发现原来这个人就在身边不远处时，她又匆匆离去了。这份失落，更多的或许是种孤寂感吧。

门口站着几个抽烟的人，陆筱颖看着面熟，却并叫不上名字。这一带附近很多长辈级的，其实都多少平常来来去去、见到过点会有些印象。但也就仅限于此，并没有过多的交集，顶多点个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陆筱颖家，跟钱婆婆家，也并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本来镇上的习惯，这种顶多算是没紧贴在隔壁的邻里乡亲，没有必要一定要进去上香，但也不是说一定不可以，相对来说较随意、看个人意愿吧。

换作往常，陆筱颖绝对就这么路过而已，但今天，她还是没有多加犹豫就迈进了钱婆婆家的门槛内。

门口原先站着的其中一位来帮忙的大叔，立马笑着给陆筱颖递上来三支香。

陆筱颖也不过是意思性地笑着回礼。接过了香，倒是点上后很恭敬地朝着前方放着钱婆婆黑白照片方立着拜了三拜。

都没几分钟的事情，陆筱颖就再次走了出来。再次走回到弄堂，突然有种恍惚感袭来。

门槛就如隔出了两个世界的界限。门槛之内阴凉，若为阴，之外则为阳无误了。死生之隔，原来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又是真正的咫尺天涯。此刻的钱婆婆，算不算，跟汐那一方的世界更为接近呢？

这么想着时，额头处有微微的清凉感传来。

今天本身天气晴好，是完全跟“凉意”二字无缘的。再加之这儿走动的人多、香烛味道也散着热度般，这一段的弄堂更是体感温度比其他地方来得更高了些。

但当陆筱颖重新走回这弄堂内时，竟丝毫没有觉得热。脸上的微微涨红是还没散去，前面因为天气本身的热而红的，鼻尖上也还冒着细密的汗珠，但她的切身体感并没觉得热，反而整个人都有种浸在河水中的清凉感。

当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这种怪异的矛盾时，却有更怪异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个嚼着泡泡糖、还有些帅气的小姐姐，正倚在弄堂一侧的墙上。这个姐姐，前面绝对是没在的！否则自己不可能没注意到。她的装扮、气场都跟周围的走动的人完全不一样。

而更为神奇的是……

另一个男的，竟然……

直接从钱婆婆家那侧的墙壁里头穿墙走了出来……

大白天的，竟然直接穿墙走了出来！

本来不过是觉得额头那儿带来的清凉感，这一下，陆筱颖整个愣在了那儿。一股比清凉来得甚多了的寒意，从头顶直贯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