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时歇时续地吹出风来。

汐同陆筱颖正相对着同坐在那块图案有点卡通的地毯上。

“我要说的事说完了。你想问我什么？好几个问题的话，一个一个来。”

“我好像还没回复你，刚刚的话题。”

“不用回复。或者……先叫我一声哥哥？”汐扬了下眉毛说道。

陆筱颖摇了摇头，大概异类的隔阂总是无意间在心里作怪吧。明明应该还是会很开心的，如果真有汐那样的一个哥哥，但突然面对这个却还是一下答应不出口。

“汐，我想起来一件事情要先跟你说。我以前见过你呢！小时候撞到过你，大概你也不记得了吧。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感觉这次也算是有点收获的吧。还去了个很神奇的地方，不过那个应该是做梦。”

“我知道。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很神奇吧？”

“嗯嗯。”

“不亏我让水璃给我折腾出关于你的回忆，要不然估计也没留意到这件事情。你生于长于我地界之内就是有缘，能够相遇更是难得。现在还能面对面聊天，我觉得你就是我在人世间的一个小妹妹。”

“嗯……谢谢。感觉……无比荣幸。水璃……是不是告诉了你什么？”陆筱颖捧着熊紧贴着嘴巴小声问道。有不好的预感，那天跟水璃见面，估计汐真有可能知道了不少自己的糗事。

“没什么，也就你小学四年级还尿床什么的。”说着，汐还不忘安慰般地摸了摸陆筱颖的头。看样子这个小花痴已经跟水璃有过接触了，早点认识也是好的。

“我还是问我想问的问题吧。”陆筱颖说着掰弄着指头，在心里整理着思绪。

片刻后，陆筱颖说道：“好像理了理，也没那么多的样子。前面总感觉有好多想请教伟大的妖怪大人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今天也能看到那三只小妖，还能听到他们说话？”

“你昨天虽然有东西帮你挡了下，没有大碍，但还是受到执念过重的戾气影响离魂了。把你魂魄弄回肉身中还没多久，每个人体质不同，有的是会对周围事物比较敏感。你应该就算是敏感之列的。放心吧，暂时性的。”

“哦哦，那就好。那第二个问题，昨天晚上是你帮了我吗？那个……水鬼……为什么这里已经不在河边了，还能影响到？水鬼不是应该都在水里的吗？”陆筱颖看着这会正谜一样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汐，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看你可爱。不愧是小学二年级才能流利数数的，这个第二个问题实际不止一个问题吧。不过我不会嫌弃自家妹妹算数不好的。”

“我可以打你吗？”

“当然可以，对你要特殊点。不过昨天晚上，不是我帮你弄回去的魂魄。我不方便直接出面，是通过那个好像叫钱婆婆的人类搞定的。当然主要是她背后有人，是真材实料的神婆。她也有守护印记，跟你的不大一样。”

“哇，真的吗？突然想找钱婆婆探讨下。”陆筱颖摸了摸额头，脸也有稍许微微发烫。那个萤火虫的夜晚。

“找她也没用。你们俩的不一样。她没见过她背后那个人物。”

“这样子的啊，竟然没见过啊。我觉得守护印记应该是很宝贵不能随便给的。既然给了肯定是见过面的吧。”

“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们称呼为钱婆婆的那个人类，跟她背后的人也自有他们的一段缘由。缘深缘浅，不是互相有没有见过面所决定的。只是见面的机缘还没到，况且只是人类看不到而已，从实质上来说也算是见过的吧。”

“我们是面对面互相见过的欸，嘻嘻。是不是特别有缘？”

“嗯。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水鬼，我们习惯称为执念。原本应该入土为安的人类，却不甘心就此放手。前尘旧忆渐散，唯留一缕执念固而不化。凡是执着地滞留在人世间、徘徊不去的亡灵，不管在你们眼中是什么鬼，归根到底不过是执念。”

陆筱颖“嗯嗯”地应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另一个世界的事物、知识，对于她来说总是带着无比迷人的气息。

“河里那个深水区的执念，我后面去找过。算是你儿时的伙伴吧，小砾这个名字还记得吗？”

“呃……”

看着陆筱颖脸上那尴尬的笑，汐已经猜出了几分。估计不记得了吧。自己中意归中意，但终归眼前的小孩也还是个人类。人类总是容易忘记某些重要的事情。

“真的很对不起他的，但我确实印象不深了呢。小时候是有那么好几个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但是我比较内向，每次都是严晞和陈东带我去的。也就他俩记得清楚。其他几个后面没有怎么来往，已经记不清了。隐约感觉……可能……是有叫这个名字的吧。”

“忘了也正常。对于人类来说，十年的光阴也很长了。时间会冲淡一些东西的。”

陆筱颖看了看汐平静的表情，越是平静却越感觉琢磨不透此刻他正在想什么。

“那个……小砾是不是因为这个很伤心，所以来找我？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薄情啊？这样的事情也能忘。”

“不会。我的小花痴怎么会薄情呢？只是人之常情，有的事情总归是会忘记的。他只是寂寞久了，想念儿时伙伴罢了。虽然有些其他人掺和了一脚，不过这个跟你没关系。他还是被束缚在河里的，那是他滞留在那里后摆脱不了的宿命。至于之所以还可以影响到这里，这里离河没有特别远，而且某些人的掺和让他得到了一些力量而已。”

“总感觉自己是活该的……”陆筱颖低下头轻语了一句。

“想多了，花痴！”说话间，汐用中指在陆筱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这个世界，没有活不活该，只有因果使然。你只是刚好掉进了这一个因果中而已。别想太多。要是没有诸多的因果，太过平平淡淡，反而会无趣的。”

“知道了，谢谢。我想敲回来。脑袋是不能随便敲的呢。”

“叫哥哥就可以。你自己也说了脑袋不是随便敲的，没有特殊关系、特殊原因不行。”

“切。叫哥哥不高兴，我觉得叫你妖怪大人更好，有亲切感。”说话时，陆筱颖脸上带着一个标准的露齿微笑。但心里头却嘀咕着，我去，今天汐是不是出门没吃药，怎么老是想着让自己叫他哥哥的。

“妖怪两个字，我还以为人类都不怎么愿意提起的。”

“还好。至少我觉得是中性的，我觉得亲切就是亲切了。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前面提到了隔壁的那个小孩，是严晞吗？”

“对。她被附着了。”汐看着陆筱颖的神情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你只是擦了边，魂魄一下被戾气冲出体外导致离魂而已。她嘛，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被附着，前面整个魂魄被收藏起来了。听几个小妖说，好像是墨泽让她家人找的那个钱婆婆。勉强被唤回来了点，但没全。现在还丢了点魂的，你见到了估计会感觉到她有点异样的。”

“那……就是很严重。你的视角看估计是没什么。”

汐笑笑，确实从自己视角不算什么。人有三魂七魄，还是蛮多的。泓汐那片专供人类的集市中就有拿自己魂魄来做交易的。隔壁那个小孩，也就丢的魂比可以交易的正常量稍许多了点而已。

“那她会好起来吗？要怎么样才会好起来？”

汐没有直接回复，一脸正经地朝着她搓了搓手指，要钱的手势。

“需要……收费的……意思吗？回答这个。”一脸诧异的陆筱颖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本来就不多的零花钱。可能也就五十元，还是老样子塞在席子底下，突然感觉需要提防下这位妖怪大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的呢？

“嗯，当然。信息可是很重要的商品。你可能还小，从小熏陶下也不错的。你们人类在这方面应该也是很拿手的。就是因为有着信息不对称，才可以从其中捞取利益。要是是个信息完全共享、完全均等的世界，那还怎么还有赚差价一说，对吧？”

“嗯……”陆筱颖认真地用拖长的音调回应了一声，“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你也说了，我还小。有点高深。那……你打算收我多少钱？有没有友情价？”

“你席子底下的那么点私房钱肯定不够。”

陆筱颖一惊，急忙把熊放回床上，双手放在席子上面压着，暗自庆幸着幸好自己坐在靠近床头的这一边。

“这可是我攒了好久好不容易多出来的。你是开黑店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那你……上次你说的你的地盘那个叫什么来着。泓……泓汐？是家黑店？”

看着紧张起来的陆筱颖，汐却乐在其中。

“你来了就知道了。还可以买到人类抵债的零碎魂魄哦。要是你想买，可以额外对你开放下。当然，你刚刚问的隔壁那个女人的不在泓汐。”

听到汐对严晞的称呼，陆筱颖并不喜欢。大概汐的眼中都没差别吧。转瞬一下就是过去式的人类，寿命太过短暂。扩展开来来看，确实朝为孩童、午为成人，但是对于这个称呼还是不喜。

“严晞也还小呢。那她丢的魂在哪里？要多少钱你才会告诉我？可以用我未来的零花钱来垫着吗？”

略微噘嘴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汐的眼神。按照岁数，陆筱颖和严晞也是同年。同年却也差了快一年的岁数，严晞生于年初，而陆筱颖却已是年尾。

“不要在意我刚刚随意的称呼，对我来说差不多。你也懂的，人类寿命对我来说太短。不过你是小孩。而且，你和她不一样的，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汐说着抚向了陆筱颖那还翘着几撮的头发，轻缓的动作中带着安抚和宠溺。

短暂的几秒，静静的，只有外头那今天离得格外近的蝉鸣充溢着房子内。

“作为安慰，给你打个折？价钱嘛，我记着，算你赊账好了，刚好多个理由让你去泓汐。”

“这怎么可以？今天感觉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你要告诉我具体价钱的，要不然总觉得会被你坑的。就算要挂我也想挂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想不明不白就被你什么时候摆了一道。”

“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吧，感觉我对你还不错呀。”

“但你是开黑店的！”

“要黑也不会黑自己人的。放心，小花痴。记得你还欠着这一笔，多考虑下来泓汐玩。你隔壁那个还没回来的魂魄在河里，被执念收藏了。就是因为这样，上一次那个人类神婆没法借助守护印记的力量整个唤回来。想要全部回来，就跟只要打开盒子一样简单。魂魄自然会寻到主人的。不过那个执念现在不完全是原装版的，你不要泛滥自己的同情心、好心随便什么心，不要随便插手。”

远远地，安静着的巷子里从远而近传来车子的声音。那是三轮车在石子铺成的路上晃动而出的叮叮当当声。

“你妈妈回来了。”

“妈妈回来了！”

俩人同时说道。

“你也能听出来？汐，你好厉害，竟然可以一下就听出来！我还能听出我爸爸自行车回来的声音。但我是听久了才能自动辨认出的，不像你以前没怎么听过就能分辨出。每辆车子从巷子里穿过发出的声音，总有细微的不一样，总感觉好神奇。”

汐略一迟疑，还是回应了一句“嗯”，分辨这个声音对于他来说太过简单了，都算不上是技能。不过既然是陆筱颖认定的厉害，他也不想说穿、打破。

“那我先回去了，花痴。记得刚欠下的债啊。”汐起身，俯着身子在陆筱颖的脑袋上轻轻落了一吻。

外头三轮车的声音已经靠近了台门，可以听出前车轮抬起、车子正在从那扇隔离chu台门的石头门槛上跨过的声音。还有楼下小黑激动地扑在家门上的声音。

愣在汐突如其来那附身动作中的陆筱颖，游离在这细细碎碎化入了小巷的声响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时，却发现汐已经离去了。

突然出现，又一下离去。大概这才更贴近妖异之属吧。但这一次的汐，却隐隐中褪去了些许让陆筱颖感觉完美到遥不可及的光环。更本真之下，却还是带着诸多的扑朔迷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