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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见性成佛,阴阳等平。
作者:夜半鬼读书本章字数:3162更新时间:2020-07-12 19:50:28

汉月法藏按下心底淡淡忧伤,挤出一丝笑容:“小施主陪父母来清凉寺上香?”

张烨烨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来的,不能给佛像上香,他们会塌。”

汉月法藏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计较孩子的天真无邪,温言问:“小施主……姓苏?”

张烨烨再次摇头:“我姓张,来给法藏爷爷送书,喏……”

“书?”汉月法藏接过张烨烨递过来两本线装书,翻来早已折好的书页,《明史·本纪·庄烈帝》跃入眼帘:十七年春三月乙巳,贼犯京师,京营兵溃。丙午,日晡,外城陷。是夕,皇后周氏崩。丁未,昧爽,内城陷。帝崩于万岁山,王承恩从死。自大学士范景文而下死者数十人。丙辰,贼迁帝、后梓宫于昌平。昌平人启田贵妃墓以葬。明亡。是年夏四月,我大清兵破贼于山海关,五月,入京师,以帝体改葬,令臣民为服丧三日,谥曰庄烈愍皇帝,陵曰思陵……

“啪嗒”一声,两本线装书伴随几滴汗水落地。

汉月法藏左右摇晃数下,用力的甩了甩头,沉声喝道:“小施主到底是谁?这等妖言传了出去,可是会连累九族的!”

张烨烨一脸无辜:“我就是烨烨啊,对了,我还是玉帝哦,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

汉月法藏朗声道:“弘忍可在?把这位小施主送出去,交给他父母。”

“法藏爷爷怎么不讲道理?我这么可爱,怎么会骗人呢?”张烨烨扭头对着室内佛像深深一揖,咯嘣一声后,振振有词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吧,我一行礼他们就会塌,胖叔叔莫怪,莫怪……”

“师父?”潭吉弘忍在门外轻叩。

“先不要进来。”汉月法藏边念阿弥陀佛,边拾起那两本线装书。

“鞠躬太费力气,我饿。”张烨烨唉声叹气,“还渴。”

“这两册书……贫僧会看很久,请小施主先到前院寮房休息,用些茶水、面点。”汉月法藏有气无力道,“若是方便的话,贫僧想去拜访小施主父母。”

“书就是给法藏爷爷闭关看的,出关的时候舅舅会来。”张烨烨屁颠屁颠的拉开房门,又不放心似的回头嘱咐,“一定要吃饱哦,上次好多和尚叔叔坐闭死关,我娘不准他们吃东西,饿到皮包骨头才扔回乌思藏。”

汉月法藏已经听不清张烨烨在说些什么,手里的书,眼中的泪,皆有万钧重。

静室外的僧人已避至庭院另外一侧,张烨烨叉腰噘嘴:“叔叔们是怎么回事?我这么大一个人跑进来都没人发觉?哪天小偷把寺里的宝贝偷走了咋办?”

僧众群体石化,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寺中无宝,仅能果腹,若是走投无路之人来,情有可原。”

“法藏爷爷不是宝贝吗?”张烨烨先是振振有词,后又可怜巴巴的道,“养只狗好不好?能抓小偷的那种?”

僧众再度石化,清凉寺养狗?正在犹豫怎么跟眼前的熊孩子讲道理,有人奶声奶气的抢先一步。

“兔崽子还想挨揍?那是狗吗?那是狼,把和尚吃光了,找你算账?”

僧众齐刷刷的看向院门处,面团似的小女孩粉嫩粉嫩,仿佛盛夏时节雪落人间。

“圣君妹妹又骗我,狼有肉吃,怎么会吃人呢?”张烨烨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

僧众又一次石化,敢情不止有狗?还是未曾驯化的狼?

“笨死!清凉寺的和尚不吃肉,拿什么喂狼?”程圣君一脸嫌弃。

“呃……”张烨烨驻足回头,“和尚叔叔真的不吃肉?可我明明看见他们吃的啊?”

“那是蕃僧!”程圣君抓狂。

“圣君妹妹好聪明。”张烨烨垂头丧气之际不忘恭维。

“这里有多少和尚?”程圣君问。

“一群。”张烨烨脱口而出。

“你留在这要饭吧。”程圣君扭头就走。

“叔叔们都不准动,让我数数。”张烨烨眼泪哗哗的对着一众和尚掰手指,“多出两个,十二个,是十二个和尚叔叔。”

“禅心坚定,当证罗汉果位。”程圣君回头,奶音之中自有一番气度,“三峰禅门十二罗汉。”

“不知道名字……”张烨烨噘嘴。

“跟着我念。”程圣君拍了拍自己肥嘟嘟的脸蛋,“梵伊……”

张烨烨老老实实的鹦鹉学舌:“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梵伊、一默、间石、在可、顶目、澹予、剖石、于盘、继起、慧刃、潭吉、具德、禅心坚定,当证三峰禅门罗汉果位。”

僧众正想着是不是应该把两个熊孩子捆起来时,天空忽然一暗,火辣辣的太阳突然打了个盹,北斗星域白日显形。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六星若隐若现,斗柄破军、辅星招摇、弼星天锋如日中天,又似两手执一剑,自百亿光年外斩落,顷刻至人间,裁五彩斑斓为衣,汉月法藏座下弟子人人一身火红袈裟,回过神来时,粉雕玉琢般的两个孩子已无影无踪。

崇祯八年,六月十二日。

汉月法藏启关,能走能睡、能吃能喝,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脸上却毫无生气,特别是那双浑浊的眼眸死气沉沉,清凉寺上下暗自神伤。

汉月法藏日日连轴转,不停接见前来参偈的同道、山门护法、地方士绅,很有些托孤的意味,忙忙碌碌到六月底。踏入七月,又把心思全放在弟子和僧众上,逐一听答、提掇。

七月十五中元节,丑时一刻,清凉寺后院突起微澜,万千人影穿梭其中热闹非凡,梵伊、潭吉等亲传弟子立于廊下无声哀泣。

这一夜,汉月法藏所居静室灯火彻夜通明,私语直至晨曦划破黑夜方止。

三米高的人猿躬身自静室出,匍匐于庭院顶礼膜拜:“山外野人,望法师垂怜。”

静室内,汉月法藏的声线缓慢沉稳:“菩萨前世有成,贫僧侧身半受,全师徒之实,日后无须再行此礼,仍以地藏为名,当谨记修心重性、身体力行。”

地藏伏地哽咽:“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虞山三峰突有金光万道盛开,上达苍穹,下至幽冥,东临济州,南接海角,西凌绝域,北越荒原。

一道枯瘦的僧影于金光正中成形,既不指天地、唯吾独尊,亦不欺五岳、高高在上,仅仅只是朝四面合十深揖、禅音告中土苍生:“见性成佛,阴阳等平。”

是日,八方来客云集三峰,把闭门谢客的清凉寺围了个水泄不通。整整七日,直至丧钟敲响。

七月二十二日凌晨,汉月法藏携地藏西去。座下十二亲传弟子则著书言于信众:法师以手抚膝,泊然而化,时年六十有三。

光阴逆转,岁月悠悠。

成化二十年(公元1484年)。

十里秦淮河,六朝金粉地。

三月的金陵街头,处处繁华,处处春。

既是古都,又是现如今的陪都,还是朝堂重臣的发配之地,自然不缺人文氛围,无数失意人寄情于山水、声色、字画、古玩,就连汪直这种不擅笔墨、好舞枪弄棒的年轻人都深陷其中。

十四载时光,转瞬即逝。

他已由稚嫩孩童长成翩翩少年,十四年来,他的人生绚烂至极,以残缺之身屠城破国、千里奔袭斩杀虏主,大明君臣自成祖朱棣之后,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

那年,他只有十七岁,行空前绝后之举,成震古烁今之事,令文武百官汗颜。

不仅如此,他还是西厂首任提督,时年十五,权倾朝野,凶名赫赫。

可惜的是,他不爱朝堂,爱边陲险地,主动请缨开疆拓土,血大明国耻。

他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中官幸臣无人能出其左右,一千七百年的王朝史,以他为翘楚。

错在太年轻,而太子过于稚幼,再加上内外群臣恐惧,功高震主之论下,注定是昙花一现。

成化十七年秋,朱见深命汪直前往宣府御敌。敌退,汪直请旨班师。但朱见深不许,徙其镇大同,尽召将吏还,独留汪直。其久镇不得还,宠幸日衰。给事御史交章奏其苛扰,请罢西厂,首辅万安力挺。大同巡抚郭镗附言其与总兵许宁不和,恐误边事。于是,朱见深调其入主南京御马监,罢西厂。

这不是结束。

成化十九年八月,科道言官再劾汪直八大罪状。

朱见深遂诏:汪直等结党乱政、欺罔弄权、开启边衅、排摈正直、引用奸邪,本当置之重典,姑从轻发落,降南京御马监太监汪直为奉御。

可汪直不在乎,戎马生涯一结束,他就对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留恋,公然违反大明祖制,着士子服,走街串巷,收买古今名人字画。身边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内侍,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叫着。无人敢掠其锋芒,南京镇守太监、六部尚书纷纷退避三舍。官职虽去,威名仍在,山海关外的尸山血海便是明证。

无欲无求,春风盈眸。

这一日,汪直却在街头泪如雨下,只因迎面走来的男子朝他伸出双手、拥他入怀,说:“我们回家!”

这一夜,子时,两千里外的禁宫正中,忽生异响,成化帝朱见深迷迷糊糊的醒转时,耳边传来泣不成声的离别语:“奴婢汪直恭祝贵妃娘娘、万岁爷与天地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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