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喝了两盒牛奶，彻底平静下来，还能面带微笑的看着张烨烨和程圣君胡闹。

“正是睡觉的时候，你怎么能在外面乱转？”程伟问。

“王姑姑带我练习值夜。”汪直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

“多大了？”程伟眉头微微一皱，孩子太过瘦小，能做什么？

“六岁。”汪直似乎能看透他眼里的疑惑，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娘娘夜里容易惊醒，喜欢我们陪着说会儿话。”

“睡在一边吗？”程伟笑了。

“寝殿只有一个姑姑值夜，我们在偏殿休息。娘娘醒转再传。”汪直小声道。

“白天呢？”程伟问。

“下值休沐啊。”汪直说。

“想不想在京城转转？”程伟又问。

“可……我要去内书堂读书。”汪直一脸向往。

“有空又想去的时候，对着门许愿，我来接你。”程伟拿出几颗糖塞在汪直怀里，返回昭德宫相遇处。

“我必须看着大人离开！”汪直咬唇，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好。”

程伟冲天而起，片刻之后，出现在皇城东北角，心中感慨万千。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成化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年号，这不是一个清明的年代，却是一个最多情的年代。

两岁的孩子，遇见十九岁的宫女，这一见就是一辈子，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至死方终。

有明一朝，宪宗朱见深的人生最为跌宕起伏。生而高贵，却遇见一个不靠谱的父亲，坑的儿子找不着北，甚至因为幼年生活太过紧张，硬生生的逼成了口吃。

正统十四年秋八月（公元1449年），英宗朱祁镇亲征瓦剌，兵败被俘，举国震惊，宫廷内外人心惶惶。

朱祁镇生母孙太后挺身而出，以社稷江山为重，立朱祁镇同父异母弟、宣宗次子郕王朱祁钰监国，代行皇帝之责。

与此同时，蒙古瓦剌部领袖绰罗斯·也先押解英宗朱祁镇南侵，直逼京师。

监国朱祁钰在于谦等人的拥戴下即皇帝位，力排众议，誓死一战，遥尊英宗朱祁镇为太上皇，以次年为景泰元年，大赦天下。

孙太后又一次以大局为重而妥协，立长孙、英宗长子、年仅两岁的朱见深为皇太子。

十月戊申，蒙古瓦剌部领袖绰罗斯·也先押解英宗朱祁镇寇大同。一路势如破竹，十月戊午，兵临朱明京师。

朱明朝堂内外万众一心，高礼、毛福寿、于谦、石亨连败绰罗斯·也先于京师城下。

壬戌，寇退。甲子，出紫荆关，丁卯，景泰帝诏止诸王兵。

朱明国难暂解，家忧刚刚开始。

孙太后深知朱祁钰即位后，两岁皇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将受威胁，出于对其人身安危的担忧，遣时年十九岁、随侍十五年的宫女万贞儿贴身照料朱见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自那天起，万贞儿日夜陪伴两岁的朱见深，生死相依，福祸不离。

太子的名号非但没有给朱见深带来尊崇，反而如利刃高悬，作为皇位的威胁者，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朱祁钰斩草除根。

好在，此时的朱明文臣铁骨铮铮。

好在，此时的瓦剌部领袖绰罗斯·也先陷入两难之中。瓦剌部名义上的可汗脱脱不花，一直和朱明朝廷眉来眼去，英宗朱祁镇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杀不敢杀，囚得久了又怕激起朱明同仇敌忾之心。禅精竭虑之后，他决定放朱祁镇归明，祈盼朱明内乱的同时，还能换一笔可观的财物。

景泰元年，七月庚申，右都御史杨善使瓦剌。八月癸酉，太上皇朱祁镇出瓦剌。戊寅，朱明祀社稷。甲申，遣侍读商辂迎太上皇朱祁镇于居庸关。丙戌，景泰帝朱祁钰迎太上皇朱祁镇于京师东安门，送其幽居南宫。

景泰三年，景泰帝朱祁钰羽翼渐丰。重金贿赂文武大臣，分赐内阁诸学士金五十两，银倍之，陈循、王文等遂以太子为可易。

于是，夏五月甲午，废皇太子朱见深为沂王，立皇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太子府宫女、宦官纷纷另投靠山。

朱见深时年五岁，尝尽宫廷冷暖，即使废除太子、出宫别居，他仍是叔叔朱祁钰最惦记的人，犹如蛇蝎，人人敬而远之。

朱祁钰有把握熬过朱祁镇，却没把握熬过朱见深。

废太子前程凶险，复位无望，二十一岁的万贞儿毅然选择陪伴，与五岁的他相濡以沫、同生共死。

历史又一次走上岔道。

景泰四年，朱祁钰独子、五岁的皇太子朱见济夭折。

国无储君不立，文武百官大臣纷纷上疏要求复立朱见深。

朱祁钰重新把目光投向朱祁镇，废太子可以留，当儿子养，至于太上皇……

朱见深不再危机重重，在万姑姑陪伴下、在锦衣卫东厂的严密监视下，读书，写字，作画。

太上皇朱祁镇徒然凄惨起来，南宫生活日渐窘迫，甚至需要皇后、妃嫔做手工活维持家用，但他的下半身比较争气，儿女生了一个又一个。

自古以来，华夏讲究为子孙计、不遗后世忧，风向在不知不觉中转变。

景泰八年春（公元1457年），正月戊辰，景泰帝朱祁钰疾宿南郊斋宫。壬午，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輗、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副都御史徐有贞、太监曹吉祥以兵迎朱祁钰于南宫，御奉天门，朝百官，于奉天殿即位。下兵部尚书于谦、大学士王文锦衣卫狱。

丙戌，诏赦天下，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

三月己巳，复立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

曾经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翩翩少年，万贞儿也已悄然渡过人生中最美的八年，亦是战战兢兢的八年。

岁月无声，但不负有心人。

十岁的朱见深、二十七岁的万贞儿愈加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时光逝兮年易尽，惟情更浓。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天顺八年，正月乙卯，朱祁镇病重，诏皇太子朱见深文华殿摄政。

此时的朱祁镇大彻大悟，几经沉浮之后，他在朱明历史上、乃至华夏历史上，留下极为闪光的一笔，罢宫妃殉葬。

庚午，崩，年三十有八。

庙号英宗。

亲征瓦剌，无论成败，英之无愧。

可惜……于谦的死，令其无法翻身。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乙亥，朱见深即皇帝位，时年十八，改元成化，大赦天下。携手那个相伴十五年的万姑姑，从相依步入相恋。

当年七月，尊英宗遗诏立吴氏为皇后。因其杖责已为才人的万贞儿，八月即废。十月立贵妃王氏为皇后。

万贞儿错在年龄太长，朱见深嫡母慈懿皇太后潘氏、生母皇太后周氏均不愿年长十七岁的她入主后宫，再加上孝恭章皇后孙氏已于天顺六年崩逝，她在宫内再无任何根基，与皇后之位无缘。

成化二年正月，万贞儿诞下一子，晋封为贵妃。不幸的是，同年十一月，皇子薨。

三年后的今天，成化五年十二月（公元1469年），她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夜里极易惊醒，年近四十，想要再孕，难于登天。

就连汪直这个年纪的小宦官看了都心痛，不忍使其惊醒。

万贵妃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源于满清所修《明史》对其肆虐后宫堕胎无数的指证，那篇孝宗朱佑樘生母孝穆纪太后列传，将其打入无底深渊。

但孝宗朱佑樘时期修的《宪宗实录》通篇可见万贵妃专宠、僭越、勾结外臣，惟独无肆虐后宫这等恶迹，又一个被《明史》耽误的可怜女子。

十八年后，万贞儿与朱见深在七个月之内接连离世，朱见深临终前下诏分封诸子，可洗万贞儿肆虐后宫的污名。

“皇子朱祐杬为兴王、朱祐棆岐王、朱祐槟益王、朱祐楎衡王、朱祐枟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