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一瞬，突来突去。

眨眼间，程伟曾经所在，只剩一张空荡荡的椅子，惊叫四起。

“报警！”陈玉安悍然起立，指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道：“小程被妖怪抓走了！”

王全安微微一愣反应神速，拍了拍陈玉安的肩膀：“老陈啊，别耍酒疯，不想喝就不喝。”

“放屁！”陈玉安怒目，“小程突然没了，你看不见？”

“他去洗手间了。”王全安轻飘飘地道：“不信……你问领导。”

方静兰点点头，一口酒，一口菜，悠闲自在。

“老陈……你真喝醉了。”余盛世端起酒杯和池田信昭碰了个。

“陈局喝得太猛，去隔壁躺躺。”谢书英劝道。

“是啊，是啊。”李锡昌、刘自新频频附和。

陈玉安颓然落座，抱头苦思，“老子怕是进了贼窝，还把老婆孩子都捎上了，方静兰、王全安弄不好也是邪教骨干，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硬是坚持己见，会不会被神经病？被跳楼？”

为了家人，他决定委屈求全，使劲的揉了揉脸颊：“别再灌我了，酒劲上来……我连自己都打！”

北宋天禧四年（1020年）。

这一年，华夏大地灾害频出，京畿蝗，河北、陕西、剑南饥，吉州、临江军江水溢，兖州虸蚄虫。

腊月初一，辰时末。

宫闱深处，坤宁殿，赵清裕故寝。

程伟甫一现身，声浪汹涌如潮，二十万人齐呼，“玄始帝君！”

他左走两步避开蓝继宗大礼，问：“出什么事了？”

蓝继宗哽咽道：“娘娘难产……”

“什么？”程伟大吃一惊，心道：“刘娥年逾五十，历史竟然改变了？”

“请贵人跟奴婢来。”蓝继宗疾步如飞。

“几年几月？”程伟边走边问。

“天禧四年，十二月初一。”蓝继宗急趋，吩咐身边小黄门登高挥旗禁声。

程伟忽然意兴阑珊，赵恒时日无多。

殿外，苍莽而无余色，大雪纷纷扬扬，内侍、宫女的清扫速度竟然跟不上雪落。

行至慈宁殿。

赵恒自偏寝出，靠在张景宗身上，无力的招了招手，待程伟靠近，他泪目道：“娥娘快不行了……”

皇太子赵祯时年十岁，若双亲尽逝，会是又一个柴宗训，或者更惨，说不定还会连累生母。

程伟皱眉问：“雪是什么时候下的？”

赵恒微微一愣，张景宗想了想道：“约摸在娘娘胎动时。”

“我去看看。”程伟扶着赵恒的胳膊，悄不可闻道：“陛下命中无此子。”

“朕明白，朕不求子，朕只求母女平安。”赵恒哽咽道：“孙仅出知河中府时，偶得一民间秘方，娥娘执意要试，后来……”

赵恒言有未尽。

蓝继宗补充道：“孙大人逝于天禧元年，可天禧二年五月，西京流言，物如帽盖，夜入百姓家，化狼伤人，那人很像孙大人。

六月，西京流言传至京畿，又添了食人之论，百姓恐骇，聚族环坐，达旦叫噪，军营中尤甚。

陛下虑因缘为奸，诏立赏格，募人告为妖者，得僧道三人，斩之，京畿遂平。

但漏了一人，据察子报，那人很像孙大人。”

程伟点头不语，心下自思道：“借体降临？借尸还魂？是规则落地之后的负面效应？”

赵恒有些低落：“朕有心，才会为人所趁。”

程伟微微摇头：“人之常情，陛下无错，还有别的事吗？”

赵恒瞥了张景宗一眼，后者会意：“陛下有感于道佛犯禁，诏令严惩，天下犯十恶、劫杀、谋杀、故杀、斗杀、放火、强劫、正枉法赃、伪造符印、魇魅咒诅、造妖书妖言、传授妖术、合造毒药、禁军诸军逃亡为盗罪致死者，每过十二月，权住区断，过天庆节即决之。”

赵恒喃喃自语道：“是朕错了？”

‘十二月？这么巧？’程伟沉吟片刻，劝道：“不关陛下的事，无路可走，挖洞这样的偏锋在所难免。”

寝殿前十分沉闷，数名妃嫔、宫女无声哀泣。

赵恒问：“进去看看？”

“不用，娘娘命不该绝。”程伟看着漫天飞雪道：“孩子我会带走。”

并无回应，静得吓人。

程伟闭目冥思，无数几何图形在脑海中崩现，只为寻找一个沟通外界的点，许久之后，他看着廊外飞雪冷冷的道：“不要本末倒置，孩子由我带走，才是历史！”

“啊！”寝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紧接着，是一阵呱呱落地。

飞雪骤停。

程伟拉住欣喜若狂的赵恒，郑重其事道：“我必须带走孩子，交由清裕抚养。”

“只要他健健康康。”赵恒泪流满面。

“陛下抓紧时间，我不能呆太久，不然会再次出现偏差。”程伟领着蓝继宗快步朝宫外走去，出拱宸门后独自向东。

岁月匆匆，物是人非。

杨亿历经十载沉浮，起起复复，如今官至工部侍郎、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判馆事、权景灵宫副使。

四十七岁能有此等成就，对别人来说，足以告慰祖先，对十一岁步入仕途的杨亿来说，差强人意。

杨宅大门无风自开，似贪婪巨兽的血盆大口。

“学士的官越大，架子越足啊。”程伟闲庭信步。

院中积雪已有一尺深，无人清扫，也无脚印。

“东京居，大不易，老夫病榻缠身，能省则省。”杨亿手提暖炉，站在中庭廊下，发须花白，似风中残烛轻轻摇摆，微微一笑道：“四十七年如一梦，玄始帝君？”

“学士清名满天下，怎能以梦自比？”程伟一步一个脚印，在及膝积雪中踏出一条小道。

“清名何用？君生怨，同僚排挤，于民无利。”杨亿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

“若无学士这样的标榜，如何区分人与禽兽？”程伟说。

“哦？那……帝君以为老夫与丁谓孰高孰下？”杨亿问。

“没有可比性，学士授材，丁谓育人，侧重不同。”程伟又说。

“吃不饱，穿不暖，材只能为薪。”杨亿轻轻叹道：“所以啊，老夫也想为人间做点什么，倘若赵祯有弟，靖康之耻还会重演？”

“学士高洁，人间有幸，事有不可为时，还请学士以苍生为重。”程伟心中一寒，面不改色道：“功过自有后人评。”

“既然事不可为，帝君为何要来回奔波？”杨亿笑问。

“学士得偿所愿，我乐见事成。”程伟话锋一转：“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见得，若无牝鸡司晨，人间或许会更好。”杨亿笑道：“帝君请坐，当年花生，已有千万，佐酒最妙。”

一五十来岁的道人端来食盘，温酒一壶，杯两盏，小菜四碟，他微微躬身道：“请贵人慢用。”

“为何恋栈不去？行尸走肉很好？”程伟幽幽一叹：“自古人间无长生，秦皇汉武寿尽去，孙大人适可而止。”

“有幸拜入老师门下，只求不负今生，尽力一搏，换人间新颜。”孙仅规规矩矩地道：“在下问心无愧。”

“换来雪深一尺，就是问心无愧？”程伟冷笑。

“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孙仅躬身退去。

杨亿执壶斟酌，言若惊雷：“赤水河畔，尚在蒙昧之中，源头在，酒却无。请帝君多多包涵，此酒寡淡，聊胜于无，倒是老夫亲手播种的花生，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系出同源，各有千秋。

程伟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压下心头惊骇，道：“学士就是学士，谁都不是，十月怀胎而生，父母含辛茹苦养成。”

“只是一场梦！从幼年记事那刻起，我就有种感觉，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杨亿霍然起身，中庭积雪瞬间消融，凝而不落，如池如塘，一芽翠嫩破水而出，抽枝，展叶，含苞，怒放。

遗世独立，卓尔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