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牺绵里藏针，姿态虽然放的很低，逼程伟就范的心思却很坚决，一口一个苍生，一口一个清白。

“说好了三个春秋，还早着呢。”程伟不为所动，“清白我也有，风伯若是不信，我可以把他掏出来。”

伏牺差点呛着，退而求之，“有巢部英才辈出，不知我陈地是否有幸接纳。”

“也是他们的荣幸，封地在哪？”程伟毫不迟疑的应下。

“牛子想要哪？”伏牺问。

“无功不受禄，有巢部要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程伟说。

“看来，牛子真能预知未来。”伏牺话里有话，暗指程伟是时光来客。

“依卦象所得。”程伟又说。

“请牛子为我卜一卦？”伏牺笑了。

“贵不可言，卦之天噬。”程伟婉拒。

“有些地方，我做不了主。”伏牺很受用。

“没关系，有巢部愿意为风伯开疆蛮荒。”程伟自顾自地道，“当然了，风伯若是不愿意，我们可以去求女娲娘娘、后土娘娘庇佑。”

伏牺当然愿意，来回奔波求的就是这一点。

一切尽如预期，程伟却高兴不起来，自家白菜被猪拱的心情并不好受，最后一段旅程，像是送女出嫁。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他不再遮遮掩掩，费劲心思提高有巢部生存能力，争取在这个神魔乱舞的年代笑到最后。

能教的不多，只有八个字，万物守恒，生生不息。

简单来说就是一生万千，万千归一，取长补短，舍正求奇，专于一物，力破万法。

最先做到的是瘸腿母狼，吼声化剑，冰寒刺骨，知生活艰辛，才会加倍努力。

妞妞红了眼，泪珠扑通扑通的掉个不停，比不过人就算了，还被生了四只狼崽子的瘸腿母狼抛在后面。

程伟一边督促部落成员转变心情，一边疏导妞妞，“不要灰心，你本性纯良，虽无急智，也无高人一等的灵性，但胜在始终如一，正好应了那句话，凡物岁久则为妖，坚持下去，厚积薄发，必有大成。”

有巢部仍在群山峻岭之间不断穿越，晨间拥抱旭日，黄昏背对夕阳，饮尽风霜雨雪，踏遍艰难险阻。

日复一日，斗转星移。

又是一年过去。

有巢部先后在神农架和安康建了两座定居点，脚步最终停在南阳，落地生根。

正值夏末初秋，中原大地，一眼看不到尽头，阳光温暖和煦，处处生机勃勃。

经亿万年酝酿，泥土的芬芳赛过花香。

四方清风带来的种子，鸟兽羽下、蹄间、毛里的果实，甚至一堆堆排泄物中顽强的生命，都能在此茁壮成长，万物生光辉，相依相存。

象群、牛群泾渭分明，徐徐南下，凶兽环伺在侧，为了生存而奋斗。

部落依山而建，凌木而居，有穴、有巢、有篱笆，广阔的平原有足够的拓展空间，同是一日路程，生存半径却是高原、山区的三倍、甚至是四倍。

部落选出了新任族长，她们先朝西北方的黄土高原叩拜，再向西面的天府之国垂首。

那是起源地，今生再也无法相见，只能遥拜。

她们的呼吸无比顺畅，体力前所未有的充沛。

她们不懂海拔是什么，自然而然的明白了此地最宜居，一路的艰难险阻都有了回报。

她们是最幸运的人，子孙后代再不用这种磨难。

她们钻木取火。

她们筑巢而居。

她们毫不藏私，对求助的人，倾囊而授。

她们明白木秀于林的危害。

她们清楚立身之本。

五千里坎坷旅途收获的种子，撒向这片大地。

来年春更好。

程伟、妞妞、虾儿、母狼结伴踏上另一段旅途，与山川异兽擦肩而过，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走，漫无目的，却又刻意避开龙凤山。

妞妞已经成年，几次融入牛群，都主动的退了出来，她已经习惯与人相处，习惯听程伟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虾儿终于等来了红潮，苦恼却一点也没少，她还在等程伟长大，路过每一个部落都会追问什么人最美，大多数部落都称秀美女子为‘妭’。于是，她自己改了名字，先叫虾妭，后又觉得虾太丑，改为‘夏妭’，寓意夏天美丽的女子，人们习惯称这个乐意助人的少女为女妭。

此时，四人游至后世始皇帝长眠处，程伟迎着瘸腿母狼殷切的目光，赐名骊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夏妭和骊山的转化之道专一精进，前者擅热，后者擅冰。

妞妞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倒是眼神灵动许多，每当她失落时，程伟就说，“不要灰心，你本性纯良，虽无急智……厚积薄发，必有大成。”

游历随心所欲，遇时光乱流则停。

程伟的心思大部分放在乱流上，没做任何试探，静观其变，细细揣摩。

该做的已经做了，那只枯臂一直没出现，也未曾听闻过，鸿钧口中的肆虐人间更像是信口雌黄。

又是一年雪落时，千里不见人，缕缕青烟昭示着大地依旧生机勃勃。

程伟依约来到汾阴，盐湖方圆五百里内四大部落各踞一方，后土、女娲、鸿钧、盘古身在其中。

即便这里是晋地海拔最低处，也能俯视黄河，洪水肆虐时，便成为一方净土，最宜人居。

四人穿过盐湖，顶着数道炙热视线直抵北岸，程伟冲着东、南热情挥手，“我会来做客的！”

北岸部落最凄凉，青烟寥寥，似乎随时都可能飞灰湮灭。

一堵草泥混筑的土墙前，人单影只。

鸿钧脸上挂着几丝极为勉强的微笑，“你果然熟知时光习性。”

程伟没好气地道，“钧伯别笑了，我想尿尿。”

鸿钧收起笑脸，神情反而和煦许多，“怎么不叫爷爷？”

程伟翻了翻白眼，“爷爷是至亲，钧伯心狠手辣，难称其职。”

“至亲？”鸿钧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去女娲那边呆着。”

“多谢你老人家大发慈悲。”程伟目送妞妞等人离开。

“就算你是天地混乱根源，也跟她们无关，我很想看看她们能走多远。”鸿钧转身朝茅屋走去。

“你老人家太不厚道了，一边泼脏水，一边偷师。”程伟咧嘴一笑。

“师？”鸿钧问。

“学者必有师，传道、授业、解惑。”程伟说。

“将我心中所想化为言辞，只能算印证。”鸿钧莞尔一笑，“若是跟你一样信口开河，那才是偷师。”

“拙于言辞也应拜师。”程伟说，“可钧伯这样的徒弟我又不敢收，偷就偷了吧，我人小，但心胸开阔。”

“脸皮厚也能学来？”鸿钧盘坐在火塘边，意味深长地道，“跟女娲、后土打了招呼，为何偏偏漏了盘古？”

“只有两只手，哪能面面俱到？”程伟诡异一笑，语出天惊，“钧伯欲除盘古而后快，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与此同时，有巢部祖地迎来七名半僵旅人，她们将长枪、骨刺留在了部落外，递上一块竹牌请见，刻有高山映水、又似两只牛角顶立。

青笋儿将旅人迎进木屋，以火塘驱走寒意，以肉汤盛情款待。

旅人吃饱喝足之后，边比划边含糊不清的诉说来意，她们居于有巢部南下路线附近，一来一回得十天路程，受人所托，来有巢部祖地装一筒黄土，在狩猎时，一站一站的传下去。

四个雪季过去了，终于等来南迁部落的消息。

青笋儿泪流满面，抱着部落的新生儿在石壁上刻画，留下又一副印记。

慢慢地，一群似是而非的人形，在远方挥手，她们说，“沃土虽好，却不如故乡醉人。”

南下东进的迁徙途中，她们有不同的名字。

有巢氏。

燧人氏。

神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