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突兀的挡在妞妞前面，五十上下，披头散发，羽衣赤足，冷冷地问，“并非幻象，你怎么做到的？”

程伟仰头看着那双无情的眼睛，忽然明白症结所在，赤眸气息……鸿钧肯定能感觉到，本为一体，难怪一直盯着不放。

他心念如电，不敢装糊涂，不敢装听不懂，边思索边道，“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鸿钧嘴角泛起一丝嘲讽，似万年寒冰有了些许松动，“谁？”

“爷爷不是神仙吗？”程伟摆出三岁孩童应有的颜色，故作天真。

“爷爷？你是哪个部落的？”鸿钧又问。

“妞妞，我们是哪个部落的？”程伟恍然大悟，现在应该是母系社会，肯定没有‘爷爷’之类的男性词汇，母亲的称呼应为‘家’或是‘娘娘’。

“哞……”妞妞很是不安，原地踏蹄，水花四溅。

“走吧，水凉。”鸿钧有点脸热，循着心中牵扯感追来，若孩子是牛群孕育而生，关系可就太乱了，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妞妞伏地，程伟撅着屁股爬上牛背，转身挥了挥手，“爷爷再见。”

鸿钧微不可觉地点头作别，心下自思道，“天生神灵？齿已全，时间对不上。”

“娘娘走慢点，我怕。”程伟蒙混过关，改口将关系坐实，这样称呼也不算错，自然界不是有条规律吗？能产生印记行为的动物，会将第一眼所见视为母亲并依附，从而使食物供应和自身安全更有保障。

鸿钧脸色忽然一红，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程伟心里乐开了花，喃喃自语道，“男人只是工具的年代，老子如此可爱，会不会是例外？”

兽群主动放慢脚步，直至妞妞走到最前方才恢复常态，正式确认其头牛地位。

妞妞母爱泛滥，跑跑停停，不肯丢下任何落单动物，如今的队伍不光有羊，还有一匹瘸腿母狼，肚皮已快贴到地上了。

“快点啊！那些人吃肉！”程伟重又焦虑起来。

兽群距南岸还有三分之一的光景，渔猎部落已经抵达北岸，一边挥棍叫嚣，一边试探性的下水，为首妇人暴跳如雷，兽衣掖在腰间，胸前丰硕昭示尊崇。

“别过来！很危险！”程伟朝着北岸挥手示警，暗自祈祷渔猎部落千万不要因此受伤，对后世来说，任何人出现意外，都可能是毁灭性的灾难。

言语不通，犹如鸡同鸭讲。

渔猎部落认为熊孩子在挑衅，做出拉扯撕咬的动作，叫嚣更甚，全是‘吃了你’之类的恫吓。

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持长棍下水，顶部套有骨刺，是部落利器，也是长枪雏形。

确认河水刚刚没过脚踝，两人立刻迈步狂奔，族人三三两两的跟随。

前行二十余步，稍稍落后的少年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只剩一个脑袋浮浮沉沉，河水由北向南逐渐恢复常态。

落水者大呼小叫的爬回北岸，手中长枪成为搭救同胞的利器，常年生活在大河边缘，或多或少的通点水性，无人遇难。

另一少年冲在河床下落之前，以坚硬的脚底踏水逐波，斜执长枪，无畏无惧。

妞妞又一次落在了最后，只为照顾那匹怀孕的母狼，好在兽群已陆陆续续登上南岸，程伟不再患得患失，看着骨刺唏嘘，“老子才三岁，都能下得了手？”

少年纵身一跃，右臂高举劲掷，以枪飞刺。

程伟侧头避过，妞妞一头撞在少年胸腹。

兽群尽数登岸，少年喝了半肚子河水，才稳住身形，看着遥不可及的北岸发呆，两里宽的河道，波涛汹涌，想要游回去等于自杀。

程伟把长枪插在岸边，领着兽群南下，不管这条大河是不是日后的黄河，都是文明的发源地，秩序的建立，往往意味着杀戮和灭绝，他无意干涉历史进程，决定避开。

蜀、鄂、渝交汇处很适合兽群繁衍生息，神农架是最理想的家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都是文明之中的一片净土，至少有万年平安。

神秘的北纬30度线贯穿其中，深入华夏腹地，集生命禁区与生命起源于一体，神鬼难测。有四大文明古国，还有未知无数，珠穆朗玛峰、雅鲁藏布大峡谷、长江三峡、清江峡谷、大西洋中心区域的亚特兰蒂斯岛、北美玛雅文化、百慕大三角、西太平洋里亚纳海沟、埃及金字塔、死海、诺亚方舟、撒哈拉大沙漠。

程伟认为，北纬30度线很可能就是时光长河所在，鸿钧开辟六道，一定会绕着这条线展开。

兽群缓缓行进，落脚点还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山洞，虽然辛苦一点，但不用担心夜里被洪水冲走。

磅礴大雨，不期而至，电闪雷鸣，恍若末日。

山洞成了动物园，什么味道都有。

既然是老弱病残，肯定不缺奶。

程伟吃饱喝足之后，占据洞口，靠在妞妞身上，朝天自语，“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不是这辈子。”

仿佛是天的惩罚，渔猎部落的失足少年仓皇而至，兽皮早已湿透，抱着长枪瑟瑟发抖。

程伟连忙捂住未曾发育的小鸟，冲少年招了招手，“白痴，快把衣服脱了。”

少年没有听懂，但觉悟很高，主动把长枪递了过去。

“会感冒的。”程伟挑落兽皮，三处坟起跃入眼帘，无一丝赘肉，线条流畅，浑然天成。

少年一改颓废，变得盛气凌人，眼中神采飞扬，仿佛再问，“我能生！你能吗？”

“男女平等，任重而道远。”程伟挑起兽皮，示意少女再穿上。

少女得意洋洋的把兽皮拧干挂在洞口，甩去秀发水分后，抱了只羊羔在怀里取暖。

程伟折断长枪插在少女左右，绕枪画了个半圆，简易牢笼就此建成。

“有名字吗？”

“这是什么地方？”

……

少女一问三不知。

程伟并不是想知道什么，是太久没和人说话，有点孤独。

直到问起‘饿不饿’的时候，少女才有了回应，猛一点头，言简意赅地道，“饿！”

程伟依偎在妞妞怀里睡去，还有细微酣声。

翌日清晨，雨势渐小。

程伟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瘸腿母狼在洞口转来转去。

少女两眼惺忪，边做手势边嘟囔，似乎在说，“要生了。”

程伟把兽皮铺在洞口拐角处，迎接新生命的诞生。

少女敢怒不敢言，看着脚下的半圆扭来扭去。

“去吧！”人有三急，程伟挥挥手，成人之美。

少女在洞口留下稀里哗啦的标记，向走兽宣示此地有主。

程伟并无任何不适，教科书上简简单单的‘进化’二字，以千万年计。

对于哺乳动物来说，诞生、幼年、成年、繁衍、衰老、死亡的过程不可避免。

人类这种以单胞胎生殖为主的哺乳动物，半数以上活到成年（12岁），并且要保证后代具备基本的生存能力（3岁），才能繁衍出足够的后代来维持物种持续，这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文明皆从细微之处来，朝不保夕，弱肉强食，无法无天，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左右的时代不能要求太多。

如今这个时代，不食同类，就是最大的文明。

程伟不清楚少女的真实年龄，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现代科学证明，远古时期（10000年前）的大多数地区，人类只靠采集就能得到充分的营养。

骨骼化石显示，以采集为主、狩猎为辅的原始经济，很少有饥饿和营养不良的问题发生，比起农耕时代，他们更高、更壮，互不打扰，自给自足，十人成族，百人为部，只需采集半天，时不时的围猎一次，就能维持整个部落的生存发展，安然度过意外频出的幼年，甚至能活过五十岁。

洪水、冬季、毒虫猛兽才是这个时代人类的天敌，皆从自然来。

程伟觉得如今的人类并无尊卑之分，少女度过最初的惊恐之后，根本没有作俘虏的觉悟，眼神从不闪躲，举止也很轻松，还会大大方方的展示女性特征，一点也不掩饰内心企图，‘为了两人部落的延续，你必须听我的’。

猥亵、荼毒三岁幼儿，是可忍孰不可忍，程伟决定把她送回去，等天晴以后。

临近中午，母狼生了，四只小狼崽嗷嗷待哺。

程伟冒雨下山抓了一条十来斤重的鲤鱼，返回山洞时，少女已经消失，他乐得清净，将鲤鱼去鳞、去鳃，放在瘸狼嘴边。

瘸狼伸出舌头表达感谢时，少女回来了，怀里的野果滚落一地，抢过鲤鱼放在一块石头上，恭恭敬敬的跪地祈祷，嘟囔好一会才又把鲤鱼放进狼窝，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在感谢上苍赐予。

程伟随即陷入沉思，食物唾手可得，人类很容易成为泛神论的信仰者，这与后世何其相似？

少女拾起地上的野果，用嘴吹了吹，递了过来。

程伟把野果塞进妞妞嘴里，手里拿着两块鹅卵石不停擦碰，嘴里简单重复着，“火。”

少女再次跪倒，指天比划，“火！”

程伟明白了，这个时代，至少是公元前8000年，人类还未掌握‘火’，又或者不曾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