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伟返回黄河南岸时，相柳正借黄河倒流一事奚落元始天尊，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元始天尊坚决不肯再和女人讲道理，抱着张烨烨聊的热火朝天，只要舍弃长须不顾，熊孩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水娘娘初通人语，嘴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岂有此理”，双眼、四蹄化为熊熊火焰，看谁都像庖丁。

元始天尊不敢问为什么，拉着程伟远远避开，“曹子建曾言：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程伟怒目，“你老人家不厚道，拿华夏饮泪、黎庶含悲之事调侃我。”

元始天尊微微摇头，“非也，贫道是想说人心无尽、世事无常，当有信仰、敬畏。”

程伟继而笑道，“身在神龛正中还不够？难道要天天顶在头顶？”

元始天尊自顾自地说，“有时……贫道也会想、世无超凡脱俗会不会更好？后来发现此论不成，无论我们在不在，地生神祇都会如雨后春笋班般前赴后继。四千年前是这样，四千后也不会变。”

程伟点点头，“确实如此，历史进程从来不缺神的身影，与其说是造神，不如说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风调雨顺，花好月圆，白头偕老。”

元始天尊露出些许笑容，“所以才会有山海界的存在。”

程伟笑了，“你老人家误会了，人人向往，不代表有人人希望，己不能达，遑论他人？”

元始天尊意味深长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程伟摊了摊手，“要看个人怎么理解，譬如我是这么想：岁不满百，千更不能行。”

元始天尊不以为然，“天庭岂不是多余的？”

程伟想了想道，“你老人家可以理解为长城之外、禁苑或是围场。”

元始天尊怒极反笑，“真武知道你这样想？”

程伟若无其事地道，“人贵在自知之明，身为时光囚徒，偏安一隅，还能高人一等？”

元始天尊不屑一顾，“这样的天庭不要也罢。”

程伟又说，“数千神职虚位以待，比那张封神榜强太多了，你老人家想自绝于三界？步通天教主后尘？”

元始天尊冷笑，“贫道不点头，谁敢入职天庭？”

“老东西！去死！”水娘娘怒火中烧，疾驰如电，牛角凝出两道紫雷，直奔元始天尊而去。

元始天尊连忙避到一边，“别听他胡说八道，相柳都还躲在某处苦熬，她们两个是未来，不是现在。”

程伟一脸严肃，“水娘娘会是没脑子的人？铁证如山，容不得你老人家挑拨离间。”

元始天尊气结，深呼吸后道，“谁说了算？”

“你老人家说了算。”程伟说，“玉帝有罢免权。”

“罢免权？”元始天尊冷笑，“凭什么？妻妾成群？”

程伟有点脸热，“是我嫁给她们。”

这句话刷新了无耻高度，元始天尊差点噎着，“要不要一人一神位？”

程伟摇头，“这倒不用，烨烨登基之后，我们还要回去。”

元始天尊眯了眯眼，“如果不是烨烨登基呢？”

程伟一字一顿，“我会把滞留人间的神异杀干净，从此只剩传说。”

三界虽占尽优势，但程伟孑然一身可战可退，又值人间久乱初定，并无浑水摸鱼之机，谁都不愿撕破脸皮，只能求同存异。

焦点还是集中在玉帝的罢免权上，元始天尊知道程伟无人可用，反而愿意让出神位任其指定，玉帝的尊崇可由其他方式体现。

程伟固执的将罢免权、任命权划上等号，坚决不参与天庭的日常运作，要么二选一，要么一拍两散。

初次接触无果而终，却未破局，两人心知肚明，自天庭论起，此事便已成定局，谁都不能挡人上进。不止有通天教主作为前车之鉴，三界内部也的确需要活水流动。

元始天尊返回玉清圣境，灵宝天尊、太上老君、释迦牟尼、当世弥勒、金神蓐收、木神句芒、水神玄冥、火神祝融等早已聚集一堂，只为初次接洽结果。既令人失望，又未出乎预料之外。

毫无疑问，三界至尊是天庭册立受害者，但三界教众却是最大受益者，稍有处置不当，就会乱成一锅粥。

拒绝、杯葛肯定不行，所以人间天子册封玉帝的诏书才会无声无息，既无人反对，也无人拒绝。

始作俑者灵宝天尊成了众矢之的，他却指着当世弥勒的鼻子拉了床垫被，“贫道也是受弥勒道友启发。”

水神玄冥倒向灵宝天尊，语重心长，“诸位道友想过没有，变革势在必行，若不能自我革命，通天教主的昨天就是三界明天，自真武称帝那刻起，我们就已先输一子。”

道理谁都懂，人间天子轮坐，三界至尊却亘古未变，自商周封神以后，可谓死气沉沉，有了出头的机会，谁要是敢阻挡，绝对是逆潮流而行。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程伟赌得就是人心难平、欲壑难填，不论三界愿不愿意，都会含泪吞下苦果。

对三界神异来说，方式有待商榷，一个熊孩子拿去天庭近半权柄，谁都不会心甘情愿。

不过话说回来，程伟也无人可用，神荼、郁垒正在鬼门关收黑钱，绝仙剑满世界逼人行礼，诛陷戮小四剑就更不用说了，相柳那样的吃货也难登大雅之堂。

释迦牟尼提出一个人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俗称雷祖。资格够老，道门嫡系，失足于上古有熊九峰山，还和前玉清真王、现酆都大帝是一对难兄难弟，而且已入程伟门下。

大部分人都不同意，甚至是暗生愤慨，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勾陈大帝、青华大帝、白衣、大势至、因此借故离席，再也没能出现，很明显，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向一个两岁稚子行礼，谁也不会当真，更不会心起阶级之分，雷祖大帝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没有人间天子圣旨敕封，谁也不会把玉帝当真，缺乏民间信仰，神亦难为。

赵恒可以容忍两岁孩子胡闹，绝不会自找不自在，倘若雷祖大帝加封玉皇大帝，祭祀天地时，谁给谁行礼？

名义上的爹、事实上的爹，有着本质区别。

三界骨干近乎翻脸的举动，昭示张烨烨登基已势不可挡，要罢免权就给他罢免权，天理昭昭，总不能信口雌黄吧？

元始天尊等人只能从天庭架构着手，行亡羊补牢之举。

人有远近，神有喜恶。

不公处渐渐显露，谁都没想到矛盾会首先在玉清圣境和太清圣境之间爆发，水娘娘硬要夔牛俯首称臣。

自打水娘娘突破千古屏障粗通人言，“岂有此理”就一直挂在嘴边，弄的玉清圣境鸡飞狗跳。夔牛看得胆战心惊，平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直到群议天庭一事才露了下头，本来只是想分杯羹，却被水娘娘抓住不放、一定要分出尊卑。

夔牛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一点也不傻，该低头时就低头，不带一点犹豫。

可问题是水娘娘要的不是低头、拱手、作揖，而是跪地、匍匐、叩首。

天可怜见，三清之间平素并无此等礼数，一礼三叩、三礼九叩只在拜师、整寿时才有，哪怕道祖鸿钧在世，都无此等先例。

夔牛心里那个苦啊，实在没法说出口，两人独处时，跪也就跪了。可现如今这么多人，还都是神道佛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跪了，永远别想再站起来。于是……他铁骨铮铮，言简意赅，“身可死，道可消，绝不低……”

水娘娘蹄踩烈焰，踏碎虚空，再现身时，夔牛已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浑身焦黑，电光四溢。

南华真人、道行天尊想要阻拦悲剧发生，却连人影都没抓到，施暴者瞬间发威，受害人瞬间倒地。

三界神异看得头皮发麻，念头相差无几，方才雷霆一击谁都没把握避开，水娘娘才是道门第二人。

元始天尊勃然大怒，“无法无天，孽畜！跪下！”

“老不死的……就会欺负妇道人家。”水娘娘流下两行清泪，伤心欲绝，“那日在黄河南岸，玄始帝君拿出的铁证就是夔牛这王八蛋，自称‘李爹’，还说老娘一定会匍匐在他面前，他已成人形，老娘四蹄着地，不是跪是什么……这王八蛋活该！”

“咦？”就在这时，数道目光射向昏迷不醒的夔牛，只见其腹下牛鞭已高高竖起，似乎已梦到化身成人的那天。

“欺人太甚！哞……”水娘娘怒不可遏，玉清圣境瞬间化为熊熊火海，“都去死，一个也别想活！”

三界神异顿时乱成一团，谁都没想到一场闹剧会演变成一场劫难，这可是玉清圣境，山海界巅峰之最！

元始天尊、太上老君拦着失去理智的水娘娘，灵宝天尊祭出法宝灭火，南华真人、冲虚真人抬着夔牛远遁。

在元始天尊的不断许诺下、太上老君的不停致歉下，水娘娘逐渐冷静，一声“老娘失礼了”隐去身影。

玉清圣境随即陷入另一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