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羌生皇城内城一处略显偏僻之地，一幢宏大的宅院门前，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中车府大人拎着个小包袱走了进去，虽然吧，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得到如此重赏，但一辈子孤清的卢雄哪顾得上这么多？

大宅子自然是朝廷赏的，当天宣读完圣旨后，还是尚书令大人亲自盯着工部的人去造房的。光是工人，都足有七八十人，在原有宅子的基础上，火急火燎加以改造，直到今日早些时辰才堪堪完工。

宅院的布局甚是雅致，费了工部侍郎好大一番心思，原本这活该是身为工部尚书的吴大人该想的事，可谁让尚书他老人家这不前几天又纳了一房说是出自南国的小妾吗？没空！再加上尚书吴大人瞅着也不像是能……

总之，这几天，侍郎方乘志方大人是忙里忙外、焦头烂额，总算是把这赏赐给那位踩了足有十八斤重狗屎的中车府大人的家宅给整了出来。

不过这方大人的一番心思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中车府卢雄卢大人，大老粗一个，你让他欣赏这院子，他怕是终其一辈子也只能说上几个诸如“好”、“不错”、“漂亮”这样的言语。

门前，牌匾上有着三个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大字——中车府，写着字的人可不是什么老学究，这仨字儿，可是有着羌生“字骨”之称的柳文宗柳大师写的，近三年，虽然未曾听闻有柳大师的字迹流传民间，但可没人敢因此就忘却了柳文宗这个名字。

南国文人常常嘲笑羌生净是些未开化的蛮子、学人样的毛猴，可唯独羌生柳文宗这仨字，即使在南国的文人圈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根大拇指，在苛刻的南国人，也只会说上一句，柳先生当生于我落诗皇城，其中耐人寻味，可见一斑。

柳文宗的字，那可都是一字千金，别的不说，光是这中车府仨字儿卖出去，都够中车府大人一辈子快活逍遥了。

不过嘛，还是那句话，同样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字儿再好，院子建得再好看，卢雄也看不出到底有个什么不同。

一进门，便是大白理石铺就的路，前门极为宽敞，颇有种大开大合之景象，前堂后头是景苑，一片精致的大湖泊，水流清澈，源头与去处除却秘密建造的那几个工人外几乎无人知晓。湖泊十七丈宽，三十五丈长，湖中有颜色纷彩的锦鲤，湖边有取自南国的高大树木加以修饰，湖中凉亭如鸟翼欲展，造型极为独特精巧，湖泊连接花园的小路上更有假山。

两条路，一条通往花园，另外一条自然是去往大堂、寝室的路。整幢宅院后有偏房无数，院子的布局规格之宏大，即便是二品官员也只能可望而不可及，只敢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即使是身穿仙鹤补子官服的大臣，也得要通过层层申报，才有机会得以建造这等院子。

最近的半个月可以说是中车府大人人生中最忙的半个月，每天都有各种人前来拜访，话里话外、前前后后，都大多有旁敲侧击那日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意思，当天六马御辇出北门全部人都知道，可是出了城门后发生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而这位新晋羌生朝堂清贵之流的卢大人，没由来地捞了一笔泼天富贵，可不让人眼红得紧？一句护驾有功就可以解释了？啊呸！你当咱这些在官场这口大锅里反复煎炸了几十年的老油条是白痴？

不过，奈何卢大人那嘴巴是真的严实无缝，捂得紧，所以众人都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至于那几个想在背后里用些腌臜手段的兄台，此时连坟头都还没找到，后来更是有那位同样因护驾有功而得以晋升行礼司内侍大总管的凌康凌公公都亲自来到府上，传陛下口谕等等，更是杜绝了一众人的心思。

夜，羌生皇宫。

西楷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中车府的事办好了吗？”

凌老太监站在一旁点点头，并未出声。焚香的烟渐渐升起，颇有点遮人眼睛的意思。

西楷疲惫脸色总算挂有一丝丝满意的神色。

许久许久过后，他又喃喃自语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纵观历代坐江山的所谓天子，哪个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事，但你说人这野心吧，为何总是这般无穷无尽？一身布衣时那是寒窗苦读十二载，就想着考个功名，捞个官做，那时候还心中有民。再往后，入朝为官，一心想着如何步步攀升、升官发财，至于一开始为民请命的初衷，便渐渐淡却了，偶尔路遇不幸，方才起一下恻隐之心。”

“再接着，位极人臣之后，就想着裂土封疆，执掌一方生杀大权……”

“哼，到现在，整个天下仅在我……朕一人之下，就想着要不要把朕也拉下马，给自己的四爪金蟒再补上一个爪子，然后换把龙椅坐坐……”

“若他想要个世袭罔替，保他子子孙孙永远有个王爷的名头，朕这大羌，还没穷到连几个吃白饭的闲人都养不起的地步，可这些人啊，居然想去谋求，那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西楷大手一拍桌子，瞬间一张白纸被掀起，缓缓飘落进火盆之中。

“前人当中总有皇帝猜忌功臣，怕的就是功高震主，所以后世史书中总有什么满门忠烈一夜死尽的晦涩影射之事的记载，就连我羌生几百年国祚中，不少君主又是玩了命般对那些有功之臣削职削兵，有的甚至干脆一杯毒鸠赐下，喝！你就是忠君之人，以后子子孙孙永受荫庇；不喝！你就是有谋逆之心的乱臣贼子，只能遗臭万年。”

“可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行径，可偏偏……”

白纸在火盆渐渐消燃，纸上原本写着：正安王、秦王。

羌生有四位封王，其中有三个异姓王，一是羌北道的镇北王刘家；二是淮南道的秦王车家；三是临西路的梁王徐家。至于唯一一位同姓封王，则是东荒路的正安王、西家西书路，那是当今天子同父异母的兄长，二十岁及冠后便去了封地，前几年还会时常回京，最近几年说是身体抱恙，鲜少出远门。

一处房顶上，一老一少坐着喝酒，底下围了一大圈子人，小宅院布满白联，围坐着棺材的那几人早就哭干了眼泪，皆披缟素，更有法师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

奕门明月当空，本名鲁乘风的老鲁打开一葫芦好酒，大大方方地洒落在房檐上，酒水顺流而下，散落得七零八落。

“老孙他，终究是因我而死的。”鲁乘风神情落寞，像他这种实力平平，一辈子也就干点鸡毛蒜皮小事儿的细作，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了啥。

别看他年轻时勉勉强强算是有个二流的实力，虽然这在老百姓看来已是非常厉害的高手了，但实际上，在国与国的对撞中，别说二流武夫，就是一道武夫，也不过是勉勉强强有个自保能力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送棺的队伍浩浩荡荡，吹着悲情的调子出发了，周涯必与鲁乘风跳进屋子，一路走进老孙的房间，在一处较为隐蔽但是不难查找的地方，鲁乘风将后半辈子的所得中的绝大部分放了进去，原本还想着在这个城镇终老一生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两人一路向西而行，旧奕门地处西域，原本奕门的领土极为辽阔，但即便是千年以来各个在西域立国的君主们，都始终没有探索完整个西域。

近百年有一处极西之地被人发现，然而对这块没有人烟的处女地的探索却极为缓慢，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探索，只是人烟极少，而且走到这极西之地要横穿一片大漠与沙漠，往往只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选择走这条，死寂之路。

直到最近几十年，随着一种叫做罗盘的玩意儿被不知道是哪个人整出来，这块极西之地才算是热闹起来，但是一直处于四不管状态。

无论是奕门、何幺、伏水还是羌生，都没有哪国去管这块地，主要是因为实在不好管，羌生是离得远，何幺近两百年的君主都是守成之君，哪里想过对外扩张之事，伏水更是对这嗤之以鼻，更主要的原因是，伏水、何幺与羌生想要插手，那必定要顶着奕门去布局，那多费劲？

奕门虽然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天然优势，但是它觉得无利可图，也没去管。

三十六年前，奕门惨遭灭国，有相当一部分人踏入了大漠、沙漠，一路西行而去，而后极西之地与外界的交流便愈发频繁，最近几年更是如此。

最吸引人的，是据说极西之地风光甚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风景之美犹胜号称“山河日月藏一家”的南国伏水，所以自然引起了不少文人骚客、江湖侠士去一睹为快。

而这也是，周涯必接下去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