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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西辽(四)
作者:露白本章字数:3008更新时间:2019-08-24 22:35:20

半个时辰前,蓝玉都东郊,荒芜的街道上,却有一栋阔气的酒肆门前亮起了灯。

“西辽商会建立于大虢德文帝二年,也就是四十年前。整整四十年啊,一路千难万险,几经波折,终于发展壮大成今天的模样。可是如今国难当头,百姓四散,这生意,是没法做了。今日,便是西辽商会散伙之日,大家干了这杯散伙酒,从此阔别天涯,若是将来有幸能碰见,望大家莫忘了昔日的同僚之情,稍施钱财,雪中送炭啊。”

精瘦的中年人一身游牧青衫,站在台上,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台下密密麻麻地站着近百号人,皆是仍然留守在蓝玉都里的商人。以往商会设宴之时,都会有上千商贾出席,宴会膏粱锦绣,满屋都是金色。可现在,却只剩下区区不到百人,周遭陈设也是一切从简,只有一面绘着赤红烈马的大旗束在梁上迎风招展。

商人如狡兔,惜身而机敏,早在五国联军围城之前就撤离了九成。这样的流失比率,是正常百姓的两倍不止。

商人重利而轻别离,多是毕生逐利之人,一般来说,商会的解散让他们黯然神伤的唯一理由,是今后的经商生涯失去了一定程度的庇护。可现在的蓝玉都城里,不管是竞争对手,还是合作伙伴,大多数都匆匆地携着妻儿离去。伫临街上放眼一望,商铺尽数倒闭,来往人影寥寥,一派萧瑟至极的风景,再联想到西辽面对的空前危机,留在蓝玉都的商人们也有了兔死狐悲的哀凉。

因此,这家酒肆里,几乎聚集了蓝玉都内所有的中大商人。他们今日不谈利益,只谈往事,求得一醉酩酊,才好来日方长。有人号啕痛哭仿佛正处父辈丧期,有人勾肩搭背形似少年密友,屋里弥漫着一股前所未见的不舍的情绪。

“老爹,你多大个人了,别哭了!”蓝鸢向身边抹眼泪的中年人递了一张手帕,立马扭过头,有点不愿意承认这个抽抽搭搭的汉子是自己的父亲。

作为蓝玉都业绩中上的烟花商,蓝鲁自然是有资格出席商会的散伙宴。自从商会老板说完话后,他就不停地喝酒,与许多先前并无交集的同僚歃血结拜,手脖子上到处都是拿刀割的血痕,哭得像是一个丢了爹妈的孩子。

“丫头,你爹我伤心,伤心啊!”中年人伸手拦住蓝鸢的肩膀,泪眼婆娑。

“滚滚滚,一身的酒气!”蓝鸢用力把这个醉如烂泥的家伙推搡开。

“蓝贤弟,这就是你的女儿吧,长得真好看啊。”一个大胡子上粘的全是鼻涕泡的商人凑了过来。

“陈大哥,我平生最疼蓝鸢这丫头,可她总是不停我话,总是要与我对着干。我啊,管教不周啊!”蓝鲁大哭着与商人痛饮一杯,又拿眼睛看向蓝鸢,“来,丫头,叫九叔。”

“九叔?!”蓝鸢一惊,“你这一顿酒喝下来,都认九个兄弟啦!”

“其实还有一个干爹……”

蓝鸢转身气呼呼地想走,被蓝鲁拉住了。

“丫头,你听着,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出门在外,赤身裸体无妨,七手八脚才能够相互扶持地生活啊。”蓝鲁的眼神很认真,像是在说什么人生至理。

“贤弟此言甚好,为兄深以为然,深以为然啊。”另一个商人也在点头。

“那你自己七手八脚,我出去透透气!”蓝鸢鼓起腮帮子。

她想到了母亲遗留在陈旧衣箱里的那身浅蓝色牧裙,叠得非常整齐,面料中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芍药香。她本是部落里性子最温润的一个草原女孩,却死在了十几年前的一场夏辽战争中。蓝鸢永远也忘不掉正处花样年纪的母亲的尸体送到她面前时的场景。

蓝鸢的眼眶红了起来,“老爹你就一直这么没心没肺!明明是个草原人,却老是跟大夏人做生意,娘死了,你就说她是无关紧要的衣服!现在国也要没了,你还窝在酒肆里把酒言欢,称兄道弟!我对你太失望了!”

“丫头,丫头!”蓝鲁抓了个空,看到女孩忿忿地跑出了酒肆,束在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大门砰的紧闭。

所有人都听到这突兀的一声,放下酒杯,转头疑惑地瞧着关上的大门。

“管教不周,管教不周。见谅,见谅。”蓝鲁哈腰道歉。

* * *

酒肆外的石阶上,蓝鸢抱着双腿,眼睛透过膝盖的缝隙向外看去。像是一只被欺负的小猫。近午的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天色有些阴沉。微风扫过无人的街道,檐下的铜盏嘎吱摇晃着,烛光忽明忽暗,照着女孩蜷缩的背影。

门里喧哗如闹市,醉酒的汉子们笑得跟鸭子一样。

蓝鸢突然觉得有些冷,于是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想起那个好几个月不见的少年。那个被商队所救,又救下自己一命的少年如果还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想办法安慰自己吧。当然,是作为朋友。这些天,她总是回想起那日的少年一刀就格住了木维的斩击,之后就算负伤与七王死战,双眸也依然平静。她几乎是崇拜着少年的英武。

比那个不中用的老爹好多了!蓝鸢在心里嘟囔着。

不知这个叫穆凉的家伙还在蓝玉都吗?他应该没被卷入什么纷争之中吧。这几月以来,西辽局势连番发生巨变,哀烈公,白蕙王相继死去,宁山王即位。当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老爹气得差点与群众一起把公告栏给砸了,幸亏赶来的卫兵把他们拦着。

蓝鸢不懂内政,可看着人们义愤填膺的模样,也觉得心情沉重。她陆续从人们口中得知了姜擎的事迹,脑海里绘出了他的模样。黑眸、黑发、暴烈、嗜杀,除了最后一点,看上去似乎还意外地和穆凉挺像的。所以蓝鸢对这个新的国君抱有不可道明的一点好感,甚至在知道那场在即位大典上突然烧起来的大火之后,还对这个跪在废墟中的男人有了丝怜悯之情。

所以旁人对男人口诛笔伐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反驳道,亲弟弟去世了,父亲去世了,喜欢的女人也去世了,百姓中几乎没人支持他,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孤独啊。你们嘴上非难太多,就成了苛刻了。

可蓝鸢没有一次敢于说出来。为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辩白的后果,她心知肚明。

可如今也要结束了。失去了蓝玉都的西辽到底会不会亡国,蓝鸢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西辽必定元气大伤。

你到底会怎么办呢?国主?

蓝鸢呆呆地仰望天空,对着那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发问。

街头忽然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蓝鸢认了出来,是酒肆里的伙计,跑得满头大汗。

在伙计跑进门之前,蓝鸢拉住了他,“怎么了?”

伙计看着这个眉宇间颇有男孩气的草原姑娘,犹豫了一瞬,说,“我从告示栏那里得来了消息,今天早上,国主未带一人一马,独自持刀出城,直面三十万大军。现在,应该已经打上了。”

“什么?”蓝鸢错愕地跳了起来。

* * *

酒肆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再敬酒了,空空的杯盏放在桌子上,小二们也不敢去填酒。

“此话……当真?”商会老板迟疑地问道。

“绝对当真,小的是从公告栏上看到的。全城人都震惊了,兹事体大,所以跟老爷您汇报一声。”伙计做出以性命担保的表情。

人们盯着彼此的神色,身体不自禁地发抖。

三十万大军啊,光是想想都让人胆战心惊,那个男人,竟然敢一人出城去挡?

“我不觉得姜擎那混账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行商率先表态,“一个觊觎自己弟弟正妻的无礼无义之人,怎么可能行如此凛然之事。”

商人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起身附言。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毕竟是个瘟神,能有多大能耐?”

“就算出城了,多半也是疯了吧。让他死了也好,西辽被他折腾得够呛啊!”

“廖兄说得对啊!他这么无能,就算出城,又有什么用呢?”

“说得对!姜擎此人,不可信,也不能担国君的大任!”

“……”

蓝鸢低下头,咬着嘴唇,双拳攥得很紧很紧,以至于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中。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没错,他是瘟神,他是无礼无义,他是不得民心,可他很勇敢,至少比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勇敢!当他拿刀拼命地守护西辽江山的时候,你们却在酒肆里饮酒作乐,高谈阔论,大肆辱骂国君!竟然还有颜面说他无能?

到底谁才是无能之人?!

蓝鸢很想站起来,把酒盏拍到这些只会张嘴的懦夫脸上,然后看着他们惶然的脸色。

“丫头。”

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她的拳头,耳旁传来蓝鲁轻轻的声音。

抬起头,老爹满脸通红的醉意,可双眼却出奇地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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