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探子急急地闯进了金帐里，声音发颤。

“何事？”楚懿公眉头紧皱，坐直身子。众人也都把目光投向来人。

诸国国君议事的帐篷是高度戒严的，里里外外守着上百个各国精锐。若是为了寻常小事，探子定不会莽撞地冲进来。而看着这个探子的模样，绝对是大事发生了。

“蓝、蓝玉都东城门大开，西辽国君姜擎执刀独自出城，现在已经来到联军阵前了！”探子喘息地报道。

“什么？他疯了！这可是有整整三十万军队啊！”煌灵公惊地站了起来，“他难道还想独自退敌？！”

“姜擎可做了些什么？”懿公喝问。

“回禀国主，那西辽国君只是持刀在脚下划出一道线，言道，过此线者杀无赦，便伫立在阵前，纹丝不动。将士们心有战意，但因为未得诸位国主准许，只是列兵于线后，与西辽国君周旋。”

“等等。”靖国君夫人萧照霖眉尖一挑，“铁骑可有动静？”

“禀报夫人，毫无动静。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国主独身出城，仍在日常的操兵演练之中。”

“这……”诸位国君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猜疑与担忧。

“渊公，可有想法？”懿公转头盯着始终未出一言的男人。

“没想法没想法。”男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懿公啊，我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身兼区区短智罢了，怎么能揣度这些诡谲的谋略？懿公还是不要听信我的妄言为好，以免误了战机，害得战士们无谓而死。”

懿公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而环顾众人，沉声道，“一直缩在帐中也不是办法。既然西辽的国君已经出面，那么老朽提议，诸公也回到自己军中，与这姜擎当面对峙，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我们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就算设有伏兵，我们大军压境，他们也定无还手之力。”

“此计……可行。”萧照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懿公真乃机敏过人也！”渊公拍巴掌。

懿公不耐烦地咳嗽一声，又关切地看向坐在金帐首位的帝都大鸿胪寺少卿，“唐少卿，也请移步军中吧。西辽国君出面，之后恐有恶战，唐少卿务必珍重身体，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以免伤了身子。”

“微臣不过小小少卿，还是诸公位高权重，定要小心啊。”唐少卿抱拳对着众人行礼。

“少卿放心，此战，定当拿下西辽，为封帝分忧。”懿公脸上带着笑容说。

* * *

大夏军阵。

赤龙重铠的将军身负两柄暗红色的重戟，罩着一身乌黑的大氅，骑着枣色骏马，来到华帐下的男人身旁，看到国主正若有所思地眺望阵前那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军队的正前方，伫立着一位黑袍执刀的男人。

“渊公，萧罗骑检阅完毕，各部各司其职，未有纰漏，随时可以作战。”将军轻声说。

“镇东大将军治兵，寡人倒是放心的。”渊公把红漆食盒里的东西往将军眼前凑了凑，“来来来，寡人赏你一个葡萄。南方贡的，可甜可甜了。”

“渊公，若是在平时，末将定会接这葡萄，可如今已是在战前了，这葡萄末将不能收，以免让部下看见，有损军容。”满脸胡渣的将军面有难色。

渊公一愣，悻悻地收回葡萄，“看将军这样子，是不是恨不得把寡人塞回马车里，不让战士们见到啊。”

“末将可没说。”

“好啦，寡人明白，到了这动兵的事情上，寡人确实太闲散了。”渊公耸耸肩。

“渊公。”宋启犹豫了一瞬，“渊公可知姜擎是何意啊？”

渊公隐隐皱起眉来，手中挑着葡萄迟迟未放进嘴里，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渊公也不知道？”宋启一惊。

“寡人又不是神仙。”渊公无奈地笑笑，“不过姜擎此举，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有计，第二种是无计。”

“渊公是说……”

“若是有计前来，连寡人都猜不透，那么西辽这位新的国君，定有惊天之智。若是无计嘛……”渊公眯起眼睛，“则西辽、大夏皆危矣。”

宋启还是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忧虑的情绪。认识他数十年了，男人从未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何等机敏的一个人啊，竟然也烦扰至此。

一时间，宋启心里颇为震动。

“宋启啊……”渊公悠悠地唤着。

“末将在！”宋启虎躯一震。

“你暗中通知军中所有千骑长，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虽说不知能不能逃掉。”渊公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抿了抿嘴，“事到如今，我们都只能希望哀烈公生下的这个儿子不是一个蠢货了。”

* * *

姜擎撕掉黑袍的衣摆，把手腕与刀柄狠狠地绑在一起，布条几乎要勒进肉里。直到陈旧的雁翎刀完全与左臂化为了一体，他才满意地打上死结。

炽烈的阳光刀剑般从云端刺来。他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尝试性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体内的力量远没有他想象得充沛，反而下腹一阵痉挛。

姜擎苦笑起来，看来是不该喝那袋劣酒啊，有点闹肚子了……

没想到自己死前想当个英雄也不容易。

很久以前，他会在夜里缠着庆儿给他讲天下英雄的故事，不论是惊鸿一剑逼退上千步卒的大夏天都剑圣，还是一人镇守邪山的极南守墓人，都让他心神向往。这些人皆是以一敌百的英雄，却甘愿大隐隐于市。但当他们真正发怒的时候，山海剧变，天地相绝。讲着讲着，庆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会趴在床边睡着。

那时的他听着少女细微的鼾声，只是侧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悠然出神，想象着某一天自己拿起刀的时候，是否如他们一样为了天下苍生而赴汤蹈火，那是多么壮大的志向啊，哪怕是死，也要血染苍穹。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英雄心里装的或许真的不是天下。天下无边无际，而一个人的心怀能有多大？不过只有区区几个人而已。

这几个人，可能是杏花雨夜中偶然邂逅的一位女子，可能是都城酒肆里拔剑击柱的兄弟，甚至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乡野农夫。

但正是为了心中这区区的几个人，世上到底有多少英雄喋血，红颜含泪。

姜擎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庞大军阵，铺天盖地的杀气朝他的肩头压来，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感叹着，如果可以的话，有谁想成为英雄啊。

“西辽国君姜擎，我们是来诚心哀悼哀烈公的，你这是何意？！”

军阵东翼，密密麻麻、兵戈朝天的两万炎骑中，一个华服的老者坐在大辇之上，在重重保护下来到阵前，怒狮一般瞪视着姜擎。

终于来啦。姜擎暗地笑了笑，猛地仰起头，倒持雁翎刀插进脚下的一线刀痕里，高声喝道，“我已说了，过此线者，乃西辽之敌，杀无赦！”

“大胆姜擎！你可知这军阵之中，有从帝都携帝命赶来的大鸿胪寺少卿！你敢拦陛下的路，还妄言要把陛下当做自己的敌人，是要谋反吗？！姜擎，寡人劝你想清楚，若是现在速速退去，还有望脱离牢狱之灾！若是不退，这五国联军，将会为陛下肃清叛逆！”

楚懿公冷声喊道，抬臂指着那面迎风飘舞的大虢皇室九兽旗，旗下是披着暗金色重铠、手持长戟的一万皇城禁军。只要不论战力，他们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军队，每次出征皆是身兼天子诰命。

“我若是退了，西辽可有活路？”姜擎轻蔑地撇起嘴，“看你这样子，是想激我明言反抗陛下，好让这一仗有了开打的借口吧。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你若是想打，不需要句句都把陛下搬出来。陛下堂堂九五之尊，岂是汝等可以随口提及的？”

“你……好大的胆！诸公，你们可否听到了？！”楚懿公怒目圆睁。

“西辽的国君莫要忘了，是圣恩赐你国君之位，你如此妄议陛下，可是死罪啊！”唐少卿长叹。

“唐少卿放心，老朽这就诛杀叛逆！”楚懿公大手一挥，侧头低声对韩飞急促地说，“敌人只有一个人，一队炎骑就可以解决，无需试探真假，一定要让楚国的军队砍下他的脑袋，别让其它国家抢了风头。你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韩飞转身，用力掷出一面血红的令旗，楚国军阵中战鼓隆隆擂响，诸国国君心里一惊，皆是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雷豹旗下二十个炎骑排成锥形，马蹄带风，如同箭矢一般迅疾地射出，直直地向姜擎奔去。

楚国炎骑本是轻骑中的翘楚。骑手的铠甲只有二十余斤，是用最轻薄的材料打造的细纹鱼鳞铁甲，加上佩剑五余斤，骑枪十五斤，浑身装备不到五十斤重。对于常年在马背上训练的战士来说，这点重量几乎不会影响行动，这造就了炎骑在天下首屈一指的机动性。一旦主将下令行军突击，去来宛如风雷肆虐，更别说韩飞是如此突然起来地发动袭击，姜擎只不过恍惚了一瞬，炎骑便冲到了近前。为首者暴喝出声，右臂挺起长枪，一尺枪锋上跳跃着冰冷的铁芒，在姜擎的瞳孔里逐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