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无月,繁星缀空万里,白纱笼覆青山,稚子无眠。
姬晴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庙脊上,无有也在,以及飘浮在空中的胧星。
星光从无形到有形,缓缓汇集在胧星周围,不止是白色,还有蓝色、红色、紫色、金色等等,绚丽非常,包裹成一个半透明的七彩小茧。
无有道:“起初只是小异,未有如此奇相。就在前几天夜里,贫僧坐在胧星身旁,恍惚看到许多异色光芒连接天地,自此,雍州的星夜就比往常亮了许多。”
姬晴伸出手,掌心指纹清晰可见,不似深夜,遂道:“去年冬末那个雪夜,一道白光贯穿天外,整个神州大地有目共睹,后来龙现雍州,世人不自觉地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来,似乎暗藏玄机?”
无有再三斟酌,道:“施主见过他?”
姬晴不明所以,道:“谁?”
无有指向眉心,道:“老衲看过不该看的东西,和施主的剑很像,但不敢肯定。”
顿时,姬晴眼神不太自然,没有答话,只当是默认。
因为夜麟就在雍州,与老和尚有什么交集本不奇怪。
透过破碎开裂的瓦片缺口,些许撒星光洒在庙里师徒三人身上,林清泓、步迟、步苦浸入梦中。
无有瞧上片刻,道:“贫僧曾经恳求他收下胧星。”
话尽于此,结果不言而喻。
姬晴仰望夜空,道:“我也看过,那年他刚到神州,样子很吓人。”
猜测过,不料是真的。
无有一震,问道:“他来自天外?”
姬晴颔首,而后莫名地摇头,笑道:“他的过去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他还能留多久。”
紧了紧怀中的金麟剑,有些苦涩,有些怅然。
无有叹道:“可怜慈悲山人先遇到的不是他,心系苍生却受国师蛊惑,白白误了终生。空寻一世仙途,反与真的仙人擦肩别过。”
姬晴凝目金麟剑,缅怀年少与他畅谈的光景,道:“他不是仙。他说过,世界很大,成仙只是万千道路里的一条。所以我想,对于慈悲,他是爱莫能助。见过他身边的那些人,都不平凡,凭借慈悲的本事和胸怀,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会错过。”
无有黯然道:“世上总归没有万全的人,也有他力所不及的事情。”
“铮——”姬晴抽出金麟剑身,映出坚毅神情:“如果他真的离开,我会替他把未完的事情做成,就凭这两把剑。”
心念辗转,忽而桃花轻绽,一如雪后暖阳,姬晴笑道:“况且,我相信他不是那种轻易说放弃的人,就算走了,必定会再回来。”
无有不解,问道:“姬晴施主缘何如此肯定?”
面带无可企及的骄傲,姬晴道:“因为我是他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我最懂他!我说回,他就回。”
无有豁然开朗,道:“是贫僧佛法修得不够透彻,让施主见笑了。”
姬晴凑上前道:“你和他见面到底说了什么?我很好奇。”
无有愧道:“那位施主应允贫僧五年之期,若五年后他还在九州则考虑收胧星为徒。只因贫僧心生动摇,有意离开另寻明师,枉做了一回小人,着实不该。”
姬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跟着小林子,是在等我?”
无有点头道:“无意中得知施主年少有为,起了点心思。”
朱明碎片尚在怀中,拿起金麟,指着眉心,姬晴苦笑道:“大师也看到了,我不是好的选择,这些尽自他赠,无他,我早已死在慈悲掌下。”
无有道:“施主过谦。”
望向七彩光茧,姬晴道:“小机灵鬼想要什么师傅,等他长大后自己选吧,吉人自有天相,可好?”
伸手欲抚,怎不料直接穿透过去,抵着胧星一只肥嫩的小手,掌心微痒。
姬晴错愕,接着笑意渐浓,突然变了主意,道:“既然小胧星与他有缘,五年后若他不在,我便替他收了。”说罢负手离去。
无有怔住,再去触时,光茧坚比金石,如何穿透得过?喃喃道:“这是胧星抉择,还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星夜,聂胧星在姬晴手心留下的涂鸦微微发亮。
不是剑,而是一把小伞。
歪歪扭扭,画得简单、粗糙,因为他是个婴儿。
小脑袋里的思维也很单纯,只依稀记得,这把伞为自己挡过雪。
好温暖。
……
西川岸边,老者站在新修的渡口上,水面漫过木板。敖靖海深深吸了口气,沉醉笑道:“不虚此行。”抖擞衣袍,水珠点点落地,长袖中泄露一丝气息。
雍州主城,二人同时有感,夜麟道:“贵客至,去迎接吧。”
起身便走。
红筱不解,追上问道:“公子才刚回来半天,怎么又要走了?”
李玉解释道:“东海三王之一的敖靖海亲自出马,不接不行。”
没等红筱弄明白,李玉早已带着夜麟纵跃九霄云外,红筱恨得牙痒痒,跺着脚切齿道:“你们又不带我,都给我等着,哼!”
眺望远方天空,雷霆闪动,敖靖海捻须,食指几番起落,默默数着时辰:“嗯,到了。”
雷霆降临老者身前,李玉电光缭绕、气宇轩昂,身形高过敖靖海一倍,却不自觉地向上看了一眼。
诡异对峙。
敖靖海弓着背脊似乎直不起腰,人瞳变成竖眼,从头到脚把李玉瞧了个遍,皱眉道:“怎么还是个雏儿?你这龙身是修来的,还是捡来的?”
李玉道:“龙门李玉见过敖老前辈,晚辈阅历尚浅,不知如何修炼,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敖靖海了然,咂咂嘴,道:“大老远跑来迎接,懂敬老,是个好后生。可你来就来了,再带个雍州鼎又是何意?”
李玉拱手直言道:“不带,我怕被您吃了。”
敖靖海抚须大笑道:“你的血肉对我确实诱惑不小,但化龙之秘我更感兴趣,说罢,或许我可以不吃你。”
敖靖海反手布下一道宽及百里的巨大结界,笼罩整个渡口还有半段西川,阻隔外界窥视,亦封住李玉退路。
李玉道:“敖老前辈此举未免太不给面子,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
敖靖海神色生寒,道:“蛟岛世代苦寻化龙之法,你既得到,不知孝敬已是犯了与蛟岛为敌的死罪,面子?蛟岛就不要面子吗?没把你抓起来拷问就是最大的仁慈。”
伸手托住雍州鼎,李玉道:“自古机遇天定,有缘者得之,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既然您老苦苦相逼,不妨与我生死相搏,李玉虽小,尚有几分自信,您还抓不住我,说不得晚辈还能侥幸把您吃了,凭添千年修为。”
敖靖海怒道:“大言不惭!”
手离长须引水气若一明珠,弹指无踪,李玉也随之消失,结界壁障处轰然巨响。
小小一滴水珠,犁地翻山,硬生生把李玉撞飞数十里远。
破碎的山体还未落地,漫天黄烟中,接连九滴水珠辟尘而来,肉眼难见。
李玉背部紧贴结界,凭借感觉再一次御鼎做盾,挡住致命无形的水珠。
声分九响,愈演愈烈,直至结界支撑不住,李玉被破界抛出,嵌入一座大山。
敖靖海瞬间出现在他身前,抬脚踩在鼎上,冷笑道:“就是你们奉为天子的神宗皇帝也要礼敬我三分,你算个什么……”
龙尾裹着风声呼啸,打在敖靖海脸上,直接将他抽飞,敖靖海说到一半的话语也随之中断。
一样的撞破结界。
黑鳞加身,金光灌目,李玉头顶钻出尖角,隔着近百里,竖眼锁定老者,凭空闪现,龙尾卷住敖靖海脖颈,道:“为老不尊的东西,让你几招而已,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了?”
敖靖海一言不发,目光森森盯住李玉面庞,身形缓缓消散。
李玉环顾四周,再无攻势袭来。
身后的西川却莫名沸腾。
无风无浪的江面上突然出现巨大旋涡,继而水位锐减、黑影破江冲出,低头俯视李玉。
江水如瀑落下,哗哗作响。
待得流水落尽方才看清,那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连接着它的脖颈,不见四肢,不见尾部。
仅仅只是头颅,遮得整个西川渡口暗无天日。
巨蛟头顶无角,形似大蛇,背生大鳍且铺着满身的鳞片,这等模样实非神州异兽所能比拟。
纵然铁山真身也要被它一口脱了。
红瞳中怒意激荡,倒映李玉身影,巨蛟张口咆哮,声浪扯起西川岸边江底几层地皮,袭向李玉。
李玉巍然不动,讥讽道:“好腥臭的大嘴,快朝别处,小心别熏着我了。”
敖靖海目眦欲裂,遂饮西川之水入腹,转眼抽干整段江河,蓄势喷出。
刹那间浪起滔天,水柱顶着李玉冲进云霄,化雨倾江。
随后天上乌云密布,李玉沐浴九天雷霆,渐渐褪去人形,化生龙像,紧随其后一只龙爪按破虚空奔向敖靖海。
巨蛟自西川河床中立起身躯,庞大有如天柱,腾空掠地直指李玉。
两道雷霆激相碰撞、缠斗,持久不下。
敖靖海修炼数千年,体型远超过李玉十倍不止,“举手投足”势大力沉,足以排空天际云雾,只消轻轻擦到就是鳞开肉绽的下场。
无奈何,李玉金光相随速度奇快,如同电光石火一般令他追赶不及,同时李玉驱使雷霆轰鸣爆裂,旦有击中就是一道焦黑迸裂的狰狞伤口,纵使巨蛟浑身鳞甲也难以抵挡。
敖靖海吃痛不已,暗自后悔万不该和李玉在雍州争斗,若非神鼎汲取一州之力源源不断供他挥霍,李玉早已落败,哪还有他逞凶的机会?
地面,白衫少年撑伞避雨,疑惑道:“十一给的情报里,蛟岛老怪最是惜命,没理由还不喊停,该不是睡太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