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儿女心(九)
当一切汇集到一起时,该相信那些,不该相信那些。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选择,都是很艰难的事情。
乱世未开,黑白子落地,尽是满目疮痍的征兆。
谁执棋,谁问天,谁做盘,都是冥冥中自有的定数。
数万年前,先人未启的结局,终究还是要有人去承载遗留下来的宿命。
只是,有些事情因为固执,而不会那么心甘情愿。但仅仅是情不情愿,或是甘不甘心,虽然还不是蚍蜉撼树,或螳臂当车的结局。但要做到,还要天衣无缝,其实真的很难很难。
玄凈无始终在想。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毕生精力去做一件事情,不指望能不能够做的成。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的望活着要好的多。虽然很累,确是甘之若饴。
只是,时至今日,当真正思虑起来的时候,他也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坚持,也没有找到真正想要做好的,唯一要做好的事情。盲目而又浑浑噩噩的日子,只是他一味的找寻着能够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他的借口很对得上,为了玄家数万年的荣耀。
但他真的想要什么,他还是不知道。
或是剑阁的那个从不露本性的傻姑娘……
而佁止然则不同,她有明确的方向。她知道自己的宿命在哪里,她也一直在为那个迟迟不来的宿命做着应该做的准备。其实,当剑阁收容她之后,再到坐上剑阁,乃至世间最为高,最为孤独的椅子时,她认了命。
而今,她的所有源泉之动力,一部分来自于责任,一部分来自于剑阁与她的感情,还有一部分,那个杳无踪迹的人。
她其实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绝望的时候,能不能真的就像他临走的时候说的一般,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佁止然不相信,但她还是抱有希望,或者说是侥幸之心。毕竟,天道不公,也有奇迹出现。这是事实,也是变数。
其实,不知是他们两个人有这般纠结而矛盾的想法。
相对于所有人而言,都会有,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萧寂有,为萧咒之殊荣而再续萧家之威望。
名漱音有,为江南乐府再定千年之坦途。
乜子氷有,为无影者和寒妤玥而活,这是注定的天命。
乜茗茗有,只是当前还年纪尚小,又有她哥哥乜子氷站在其身后,其实也不用真的考虑过多的事情。
千拾雨也有,血香剑的溯源和前辈人的执念,注定她这辈子也会像萧寂一般,劳碌而奔波不休。纵使她现在手执墨花水纹剑,也逃不开她心里的劫。
青瓷叶也有,她的夙念……
其实生活在,或者是还在苟且偷生的人,都有。
只是不想说明白,也说不明白罢了。
……
幽静而空旷的峡谷。
两个人都已冰释前嫌。
只是一直没有说话,或者是不想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男子还好,他也不避讳,时而望望苍穹之上的星辰,时而听听冬天的风吹过这处峡谷,时而瞅瞅佁止然冥思苦想的衰样子。
峡谷再次掀起不算柔和,但也很柔和的风。
男子顺势而为,打了个哆嗦,席地而坐的身子,就地转了个圈,也不知道他的屁股被硌的疼不疼。
他看着低着脑袋的佁止然,无所谓的说道,“你冷不冷嘛?”
佁止然似乎在专心想着什么事情,没有听见。
男子心有所想,他起身走到佁止然跟前儿,挨着佁止然坐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佁止然没有挪开他俩的距离。应许是在想着事情,想的出神,所以没有察觉到男子的举动。
若是这般亲昵行为,放在先前,佁止然不定又会跳腾起来,一通嘶哩哇啦的把男子彻头彻尾的挠个遍,是不会停下的。
男子脱下衣裳,伸手轻轻披在了佁止然的身上。接着他又不放心,低头看了看佁止然的脖子,又轻轻为她捏了捏锁骨处的衣裳。
动作旖旎,一时都连他自己有了些许冲动。
但佁止然依旧没有反应。
“冬天的天气冷,你小时候又有旧疾之患,能不要受凉受冷,便不要再受凉受冷了。”男子眼里尽是宠溺疼惜之色,“别想太多了,遭罪。”
佁止然茫然不解,她转头凝视着男子,又看了看和自己挨得这么近的男子,她没有躲开。
“你怎么知道我有旧疾?”佁止然诧异的问道。
男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堪的挠了挠脖颈,强装镇定的说道,“嘿,你剑阁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你那一点点破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了解个详细。”
佁止然不相信,她问道,“是么?”
“我怎么越来越感觉到,你并非是我们所有人看到的真实样子和秉性呢。”
“是吗?”男子胸膛一挺,骄傲的说道,“说明我跟强大呗,深藏不露啊。”
“哧……”佁止然捂着嘴笑着,“像你这样的人真好。”
“嘿,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男子打趣道。
“不好吗?”佁止然难以置信。
“好吗?”男子站起身子,弯身替佁止然拢了拢脖颈的衣领,说道,“这世界不止有天命,还有世事。”
“而世人只问天命,莫问世事。”男子低眼看着佁止然说道,“这样不好,至少在我看来不怎么顺眼。”
“哼……”佁止然嗤之以鼻,“你倒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吊儿锒铛,还知天命与世事之分。”
佁止然问道,“那你的天命是什么?”
“不知道。”男子不假思索的张口就说道。
“你的世事是什么?”佁止然问道。
“我想万花丛中过,你觉着可能实现吗?”男子轻挑的说道。
佁止然滋溜一下子站起来,接着又伸手抓了抓披在身上的男子的外衣,因起身太急促而要掉落的衣裳。她瞠目堂舌的看着男子,滞愣半会儿时间。
“我觉得能实现。”佁止然睁着眼睛,板板正正的点头说道。
男子没有想到佁止然会这么说,从无可是从到神情自若,男子都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转换了过来。他指着佁止然说道,“你,你太坏了。”
佁止然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
“我的天命是守护剑阁,守护众家姐妹。”
“如果天命跟众生绑在一起,你会选择天命,还是众生。”
佁止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子的话,她沉思了半晌才说,“我选众生,因为我的师姐师妹都在这芸芸众生里边。”
“那如果……是如果……”男子强调道,“那如果有人在谋这个众生,你又当如何?”
“有人谋,便会有谋。”佁止然低着头,抚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男子应声而说道,“是啊。”
“而这江湖,或是天下,亦或是整个世界,最不缺的是谋。”男子背着手,洒脱不羁的微弯着上身,笑着说道。
“都有可能是谋的那一个子。”
佁止然抬头,正视着男子的眼睛,说道,“那你是谋,还是未谋?”
“岂能不谋。”男子侃侃而谈,“平头老百姓为衣食而谋,庙堂高官为名利而谋,江湖修士为修仙求道而谋,帝王将相为开疆拓土而谋,我为我身边的人而谋。”
“没错吧。”男子遂后又问道。
佁止然不言,男子又接着说道,“说开了,不过都是虚荣之心在作祟罢了。”
“你强,我便要比你更强。你富,我便要比你更加富有。人言长生是大道最终之果,那我便要做给世人瞧瞧,好让我等愚昧无知之人俯首帖耳,听‘天’有命。”
“结果了。”男子摊摊手臂,说道,“最后,那些个神还不是死了,而且死无葬身之地,死的凄惨,死的悲凉,死的没有天命怜悯他们。”
男子又说道,“图了个什么?”
男子看着佁止然变幻不定的眼神,说道,“大道之道真有那么容易就能窥探的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了,那就难到根本停不下来。”男子看着佁止然复杂的脸色,“就拿修士界玄门之主玄家而言,五位神,整整五位神不都最后没有活过五千年么。”
“而且时间短的还有不到千年便陨落的。”
佁止然抬头,惊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男子稀松平常的说道,“博学广闻呗。”
说罢,男子又扭头对着佁止然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去什么地方?”佁止然问道。
“玉阙山。”
“哎……”佁止然大惊失色,推搡着男子的胸膛。
男子不由分说,揽上佁止然的腰肢,伸出手臂,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按,一扇不知道同样各地的门出现在了他面前。
“用心感受,说不定会对你大有裨益。”男子低头,视着佁止然绯红的脸颊说道。
“不是……”佁止然连忙说道,“先停下,有话要说。”
男子问道,“什么话?”
佁止然将左耳边垂落的发丝,用手别到耳后。抬头看着男子的下颌骨,说道,“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
“发现,谁啊?”男子不解。
“名漱音,或者其他高手也有可能。”佁止然认真说道。
男子一扬头,平淡无奇的说道,“名漱音连乜子氷都打不过,怕她干什么。”
“不怕……”
“哎,要是……”佁止然还是不放心,继续劝说着。
然而男子没有理会,“女人就是麻烦,啰里八嗦的。”
“你说什么?”愤怒的声音体现了女人此刻是多么生气。
“啊……”
剧烈疼痛感从腰间袭来,男子揽着佁止然的身子,他们的身影在跨入那道门之后,他的声音依然在这处峡谷里来回跌宕,迎风声而不散。
“不是,你怎么老是老一套路。”
“我让你口无遮拦,大放厥词……”
……
玉阙山。
一处山洞前面。
“就这儿?”
佁止然指着视线中的那个洞口,扭头定睛看着男子,满脸怀疑的样子,“你确定?”
“哎呀。”男子耐心全无,躁动的抓了抓头发,说道,“我来过了,就这儿。”
“你来过,那这禁制?”佁止然用手指头戳了戳那层眼睛看不见,但聚精会神依旧可以探知到的禁制。
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呃,忘了。”
说着,男子衣袖拂向洞口,禁制立即消散。
“放心吧,这座山上还没有人能够把我怎么样的。”男子信心百倍的说道。
佁止然探身走了进去,边走边说,“你就不怕这山上的风大,把舌头闪了。”
“这不是害怕闪了舌头,才迫不及待的催你赶紧进来了吗。”男子跟在佁止然身后,若无其事的说道。
男子回头,向后又瞄了一眼,起手挥袖,洞口又被他用禁制堵上了。
佁止然转身,盯着洞口,狐疑的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老是做贼心虚了呢。”
“光天化日之下的,我怎么做贼。”男子朝前挥手,示意佁止然快点儿走。
佁止然转身,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山洞,然后又转过身子,难以置信的说道,“这是光天化日么?”
男子无奈,随手一弹,一簇火光出现在了洞里,从洞口向里,大约六七丈远的距离。火光依次在洞壁上跳跃了数十次,接着两边洞壁上,每隔半丈就有一盏拳头大小的火苗。
火苗跳跃,洞内顿通亮如白昼。
“你可真细心,修道之人还在乎黑暗,我是头一次听说过。”男子吧唧着嘴,数落佁止然。
佁止然眼皮翻起,像在看一头禽兽似的瞄了一眼男子。随即不在说话,朝着洞里深处走去。
男子感觉到终于能把佁止然的话从嘴边憋回肚里去,仿佛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迹一般,乐开花儿似的,笑得牙齿都露在了外面。
但就是不敢发出声音。
他怕她二话不说,给他回腿就是一脚踢。
男子抖抖肩膀,心里腹诽了一句,‘防不胜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