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看到小军与玲玲的身影消失在村子里的黄泥墙灰瓦青石板小巷里。
这一刻，小军真得很像个爹的样子。
他的左手举着松油火把，右边拉着玲玲的手，身子微微倾斜弯向她这边，也不知道他对玲玲说了什么，她有些高兴扬起小脸看着小军，点点头。
看着山洞平台下方的村庄，一栋栋一户户的房子如同静落盘间的棋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子偶尔传来小孩的玩闹、土狗的叫声，家家户户窗子里闪耀昏黄色的温暖烛光，村庄显得宁静而又怡然自得。
站在山腰就能看到整个村子，整个山谷，以及山谷最低处的那条泛着银月的弯弯小河。
天上的月亮底下偶尔悠闲飘过一朵灰白色的云团，那散漫的形情像极了出来闲游浪子。一颗颗星星，像一盘随意散置的宝石，随意的闪烁着长长短短毫无规律的光芒。近近远远的群山，在天穹背景下，就像是一群沉睡着的巨人。
整个天地间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银黄色月晖下。
空寂广阔，浩瀚无边！
这一刻，心，也被空置了！
一种不想去想，却又无法拒绝的感觉慢慢涌向小野的心头，无法控制…………
乡愁。
是酒！
喝了上头，却又涌上心头！
迷恋它的醇厚甘香！
待它流径心田，载我梦归故乡!
小野盘坐在山洞小院门前的草地上，看着这幕如同风景画般的宁静安详的景色，却高兴不起来。
他感觉在这片苍穹之下与大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人！
自己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如果不是不放心莲娘和玲玲，他一年前这就离开这里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呆这里干什么。
不怕死，但是就怕不知道怎么活！
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应该跟谁诉去说。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小野没有唱歌的天就，唱歌的声音自然也不好听。
他的上下嘴唇缓慢启又合，脸上其他部位却不动如雕塑！
破音，颤声，走音。
声音低沉而悠扬苍凉！
前世，某年冬天，某个相似的山谷，某个相似的小河，某个相似的村庄，某个相似的大树，一个小姑娘穿着新年的新衣服，唱着这首歌，迎面向自己走来…………
她是如此高兴，以至于歌声里都充满了喜悦。
她是如些高兴，以至于蹦跳之间，像只春天里的小鹿般快乐。
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她的歌声依然会偶尔在他的睡梦中唱醒。
但我已经快记不清楚她的脸了…………
“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唱完最后一句，小野漠然的脸上已泪水纵横…………
远方的人，你可还好？
回应他的，只有四周山坡上风吹过松林间的涛声…………
“小野。”
松婆出现在他面前。
“松婆。”
小野快速抹掉脸上的被风冷却的泪水，站了起来。
我不应该出现这种情绪的！
“樟公呢？”
他问。
松婆看着他脸上的瞬间隐去的悲伤，视而不见：
“死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松婆亲口承认，心中还是难过！
“谁干的？”
小野问道。
不管是谁，自己会试着去杀掉他，为樟公报仇，不管对手是谁！
哪怕你是传说中的那些圣人！
“谢员外家的那个修行者。”
松婆说道。
“怎么才能杀掉他？”
小野问道。
县令也叫自己杀掉此人的。
至于谢员外？他还欠着自己一笔帐呢。
就拿他老婆来抵吧………………
“你不是他的对手。”
松婆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说道。
小野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
虽然那日宴会不知道布什表现的如此不堪，那道攻击自己心神的神秘响声又是怎么回事。可他知道，自己正面战斗决不是布什的对手。
但小野相信世间没有谁是杀不掉的。
所谓的强大，只不过是相对而言。
“我可以下毒，布陷阱，打闷棍，放暗箭。”
小野说道：“难道修行者就没有松懈的时候？”
他不信！
“我不希望你去。”
松婆说道。
小野看着她的脸，不懈。
难道你和樟公之间的情谊都是骗人的？
“我不希望看到你出意外。”
松婆解释道:
“老头子也会这么想。”
“樟公为什么不逃？”
小野岔开前面那个话题。
如果松婆都是这种态度，小野确实不好动手，但他们这种对自己几乎毫无由来的关心却让他内心更为触动！
自己杀了布丝，这个结是解不开了，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布什一定要杀的！
这甚至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了。
“老头子还没到化形的时候，他的本体离不了地。逃了灵体，修行者挖了他的本体一样会死。”
松婆苦笑道。
如果不是为了防止那名修行者发现自己的存在，老头子岂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制住？
“这是我们夫妻唯一的一点东西，现在老头子也不在了，留下也没什么用，就给你吧！”
小野心里头颤抖：
“松婆婆，你不会是想…………”
“我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
松婆阻止他：
“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有灵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当柴火劈了。”
她将手里一只小瓶子递到小野手里，那日救自己时所用的灵液。
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
松婆要去追随樟公！
想劝，但看着松婆那树皮般苍老的脸上却显恬静的表情和眼中的清明，他就知道自己劝不住。
对于她来说，跟着樟公才是快乐的。
“樟公不愿意看到你那样的。”
小野说道，有些不忍心、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现在他看不到了。”
松婆却释然一笑，说道。
河水离了河道还是河水吗？
自己开启灵智、睁开眼睛的第一天，眼前就是樟公。是他将自己养大，带自己坐在山顶上看日出日落，看满天星空、坐在大树的最高处的枝上看着下面的小孩们玩耍，老人们怡然自得摇着扇子讲着圣人和他的徒弟们在极北之地抵抗比蒙的古老故事，妇人们一边麻利的干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家长里短，过往的行人停步竭息、装作漫不经心的向村民们问着村里哪家姑娘或者男人的事…………
没了他，自己该干什么？
“老头子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小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眼前的老人，虽然之前只是短短的见过一面。
“我捡了几颗樟种子，如果能发芽，就能救活樟公吧？”
小野尽力挽留松婆道，心情越来越沉重。
因为他已经看到松婆的身体开始变淡。
“原来是这样啊，刚开始，我们俩还以为你是那位圣人转世呢。”
松婆没有回小野的问题，而是看着微低着头的小野不由赞叹道:
“我现在求你件事，你可答应我？”
“什么事？”
小野心越跳越快。
“等我走了，你能不能帮我跟老头子修个坟在山顶上，我们以前经常站在那里看着山谷。”
“可以。”
几响之后，小野才答应着道，却紧紧握着手心里的小瓶子，微低着头，短乱的半长头发挡住了脸，看不到表情。
“哎，终究是不做成啊。”
松婆转身看着夜色芒芒的山谷叹息着。
小野无声转头看着她，银黄色的月晖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更显苍凉孤寂，却更让人觉得神圣而庄严！
她们曾有约定，等身体能离开本体后，就在村里找户人家投胎，两人长大了做一对真真正正的夫妻。
樟公选上村，松婆选下村。
松婆再次看了一眼那颗已经死去的樟树，最后一声长叹，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于是小野心情更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