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尽量简短地讲述了伊恩做过的几个委托，都是如何在他的巧妙安排下“引导”他和希德承接下来的。老人就像全程跟着他们一样，知道所有的事，包括他们委托的开始时间和交付的时间，以及一些只有公会内部人员才能知道的具体细节。包括伊恩完成了匿名委托，什么时候去的公会交付，谁和他在一起云云。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是谁？”老人问，“怎么不是希德陪着你？”

伊恩眉头皱起，警惕地看着他：“你跟踪我们？”

“我只是在等你们，”老人平淡地笑道，“我每天都在公会大门口等你们回来。”

伊恩愣了片刻，陡然想起公会大门口那个行乞的老乞丐：“原来是你。”

“我安排并追踪你所有的委托，除了最初的那个，”老人补充道，“花伪蛇的事与我们无关。那时候我们还没找到你——准确地说，是从那之后才通过公会记录找到你的。”

“公会管理十分严格，”伊恩听完慢慢把剑放下，但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些接待员都是滴水不漏，更何况上面的管理人？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他们会为了一点金钱利益而被收买。”

“你说的没错，”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竟然掠过一抹悲伤，“金钱是无法收买的。但人的行动，有时候并不只受金钱驱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这一部分的原委留给委托人自己来讲述。你现在不是还有任务在身吗？在这里耽搁得越久，那匹马就越不好找。”

“你知道我在找白星？”伊恩诧异，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

“白星？啊，很贴切的名字。有人骑着它往那边去了。”老人手指了指林子的深处，那里有一段往山丘高处去的缓坡，“灌木、杂草和落叶很多，别跟丢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一开始就说了……”老人苦笑道，“我是代表委托人来见你，他希望见你一面。你没有马，要怎么去呢？”

“他是谁，在哪里？”

“他已经准备好了自我介绍，包括刚才说的那些安排委托的细节原委，都与他的身份有关，这一点我就不僭越代劳了，等你见到他自然就都会明白。总之，他会在云雀城等你。到了那边，去找一家民间魔兽研究协会，名字叫‘鳞片与骨头’。在那里你可以放心地报出你的名字——真名，我是说，会有人给你带路的。”

伊恩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多问什么了。正如老人所说的，他需要的那匹马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远离他。

不过，他又想起了阿尔芬。

“我所需要的情报，已经有人告诉我了。”伊恩盯着老人的脸说道，“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跑去云雀城见你的主人呢？况且，既然他想见我，不是应该亲自来找我么？这么绕圈子，我不喜欢。”

老人叹了口气：“他……如果可以亲自来见你，就不用劳动我这把老骨头了。至于你要的理由——虽然你已经获得了所需要的情报，不过我想对于你要达成的目标还是不够的。你的情报里应该不包括如何更好地控制你的灵想力吧？”

看见伊恩的表情，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他可以为你提供这样的知识，有什么比知识更有价值呢？现在，你可以去找马了吗？”

伊恩犹豫了一下，不再说话，转身往老人指的那条小路走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条上山的小路周围树木枝繁叶茂，底下灌木横生，马蹄印十分难以辨识。好在环境阴郁，使得泥土相对潮湿些，因此除了容易被其他植物或落叶遮蔽之外，蹄印本身的清晰程度还是不错的。加上又是上坡，蹄印也会比平地上还要深一些。

这座林子是长在丘陵上的，所谓的上山也不过是稍稍有些缓坡，往丘陵的高处去，而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山地。伊恩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座小屋，不知是山林猎人的居所还是守林人的临时休憩点。

他朝小屋走了过去，忽然听到屋后有一声响动，心下一喜。如果没有听错，如果山林里微弱的虫鸣和零星的鹂鸟歌声不至于混淆伊恩的听觉，那应该就是马蹄原地踩踏在地面上的声响。

他快步绕过小屋的正面，转向屋后。刚露脸，就看见一根木棒狠狠朝他砸来。

伊恩一个闪身，疾速后撤，堪堪避过，鼻尖甚至都感受到了木棒捎带来的风。这一下要是被砸中，至少要在地上睡个半天吧。抬眼一看，有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那男人上肢发达，身材健硕，一看就是常年进行体力劳动的人。他身后堆积成山的木柴木料和倒扣在木桩上的巨大手斧，也表明了他的身份。

“怎么，现在樵夫还兼职盗马了？”伊恩冷笑着讥讽道。

“你懂什么，你这金币的走狗！”那樵夫——或者盗马贼怒吼道，“布莱德那个自私的混蛋，买下了这片山林，要全部烧掉改成牧场！他不让我在这里好好生活，那我只能走了。但是我走之前，也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所以你偷了他的马？”

“对！最贵的那匹！”失去林子的樵夫恶狠狠地笑起来，“我要骑着这匹马去薄雾谷的村子，一到那边就把这马宰了吃马肉！哈哈哈！”

“那可不行，”伊恩说道，“你得走着去，这马我有用。”

“那就来吧，小狗！”健壮的樵夫弓起身子，一手拿着粗大的圆头木棒，一手拔起身后的手斧，“狗肉我也吃！”

伊恩叹了口气，没有动，但蓝色的半透明灵体悄无声息地在樵夫背后具现了出来。

樵夫还在纳闷，这个年轻人怎么也不摆出战斗的架势，就只觉得一阵眩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扎克在他身后用剑柄猛击他的颈椎侧面，令他失去了意识。

伊恩跨过昏迷中的樵夫，一边解开白星的缰绳，一边喃喃自语：“你这么有力气怎么不直接去揍那个布莱德一顿呢，还偷马，偷了马还要吃……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

他摸了摸白星的脸颊和脖颈以示安抚，然后翻身上马。

“还好我来得快，不然你可就惨了。”他对座下的马匹低声说道，“所以作为报答，你要好好把我送到目的地。”也不知白星是不是听得懂人话，居然这时打了个响鼻，还晃了晃脑袋。

伊恩也不多想，一甩缰绳，轻叱了一声，催马往布莱德马场而去。白星迈着轻快的步伐，顺着缓坡慢慢往回走。再经过之前遇到老人的地方，伊恩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那个马场主布莱德，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养马人，对马匹的奔跑声如此熟悉和敏感。伊恩刚远远地靠近马场，布莱德就已经眯着眼看向他们，同时加快脚步迎了出来。

他倒是没想到伊恩能这么顺利就把马找回来，而且毫发无伤——当然，是指马匹，他并不怎么关心伊恩的状态。

“谁偷了我的马？！”布莱德扶住缰绳，怒气冲冲地追问。

伊恩用拇指冲身后的方向随意一指：“一个樵夫。”

“该死的博德！”布莱德大叫，“我就知道会是他！怀恨在心的小人……你教训过他了，是吗？”

“按照约定，半价租给我，对吧？”伊恩摸了摸白星的脖颈，问道。他没工夫听布莱德抱怨，也不打算过问他们的“邻里纠纷”。

“……对，对……”布莱德压住怒火，“要租多久？来这里登记下，你的名字，还有归还时间。对，就写这里……还有押金你得现在付我……”

办妥手续，交齐押金，伊恩扬起马鞭轻轻拍打白星，赶着它走上大路。金币是个好东西，可惜太不禁花，伊恩掂了掂钱袋子想道，佣兵的活儿看来也不能停下。

白星确实是一匹好马。拐上大路后，立刻甩开四蹄肆意奔跑起来。随着速度加快，伊恩立刻感觉到了风灵的拥抱。她们在他耳畔窃窃私语，令他想起轻风村日夜不休的微风。马蹄声越来越紧，他左侧的森林迅速向身后倒去，快得几乎让他的眼睛都跟不上了。

伊恩从小都生活在帝都的贫民窟，根本没有机会骑马。虽然和希德一起游历的过程中骑过一两次，但绝谈不上熟悉或精通。他笨拙而紧张地弓起腰，学着骑手们的样子尽量压低身体。座下的白星仿佛在跳跃，马背不断起伏，让他不自觉地微微站起身来，以避开持续的颠簸。紧紧攥着缰绳的手，感觉到有点儿出汗。

按现在这个速度来看，目的地似乎不算太远。但按自己的骑术和体力来看，似乎又很远。

他的计划没有变，要先去沼龙城与阿尔芬汇合。不过从这里到沼龙城，即使白星能始终保持全速奔跑，也至少需要四、五天才能抵达。好在这一路上有几个村镇可供休憩，他身上还剩了一些金币，不至于一人一马风餐露宿。

他在天黑前抵达的第一个人类居住地，是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鬼村”：新月村。新月村是因为村子布局呈新月形而得名，从村子附近的山上往下望，能清楚地看到村子清晰的新月形状。节日盛典时整个村子都点起灯火，就会更加明显，好看得十分妖异。

新月村的村民有自己信仰的图腾，如果在东部古王国，这根本不算什么。可这里是普遍信奉十二神的帝国，新月村的图腾就显得有些扑朔和诡异起来。再加上不明真相的旅人和吟游诗人们的“艺术加工”，这村子就总与诡秘传说联系在一起。伊恩小时候听说过的新月村，就总是与鬼怪故事相伴，所以被孩子们称为“鬼村”。

“没想到今天我会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伊恩坐在白星的背上，直了直身子。天已经黑了，他看着眼前新月村村口亮起的油灯和村里星星点点的昏黄光辉，恍惚而魅惑，似乎有些踌躇要不要在这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