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阿璐学钢琴，为什么不让她报钢琴班？”

“我就是不想她学钢琴……”

“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你爸爸工作那么忙，动不动就出差，这么累，养活我们一家不容易，学什么钢琴，一架钢琴那么贵。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能把钢琴学好的人吗？”

“哐当……”

好像是哥哥又把什么东西摔碎了，我坐在卧室靠近门的地板上，靠着墙，不出声的啜泣着，膝盖屈着，两双手被细树枝打的好像一个人在白纸上的随意涂鸦。我将它们轻放在膝盖上，膝盖也开始不住的颤抖。由于窗帘被拉的很严实，没有一丝光线照在我的身上，透过未关紧的门，门外的声音我听的一清二楚。

“妈妈你为什么不喜欢阿璐？”

“妈妈没有不喜欢她……”

呵，那个女人又在说谎了……

我似乎是冷笑着醒过来的，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原来已经再流不出眼泪了吗？

许鹿去美国后，每一天都有点煎熬。还好，期待已久的高中生活就要从今天开始了。

我拉开窗帘，朝着还不怎么强烈的阳光伸了个懒腰。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只慵懒的猫，但遗憾的是，我确实不能如一只猫一样，过着慵懒的日子。

我正在，忙着逃离这个家……

“璐璐，下来吃饭了!”

“知道了！”

其实她还是很温柔的吧……

可能是因为爸爸不用总是再出差，我们也搬到了大房子里，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也可能，在我不是特别渴望触摸琴键的某些时刻，就比如此刻，我已经疲于去恨她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楼了。

妈妈还在摆盘子，我坐到爸爸左手边的位置，百无聊赖，开始偷偷观察这个我其实不怎么熟悉的人。

不熟悉不能怪我，实在是因为他总是不在家，我很少见到他。

但也是亲近过的，又总觉得那种亲近很奇怪。

每次回家，送我和哥哥一样的礼物。每次哥哥吵着要爸爸抱，爸爸开心地把他抱起来转一圈，放下来之后，从来不管我愿不愿意，就也把我抱起来转一圈。

其实，这样说有一点奇怪。但我确实感觉他在实现某种平衡，而对我的关心与爱是一种形式。他好像怕伤害我，但他不知道，我敏感的心，已经被他的小心翼翼给伤到了。也或许正因为我自己的敏感，才会让自己受伤。

我有过猜测，我是不是老爸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小孩。

我看着妈妈把牛奶和土司放在我面前，土司片上已经抹好了果酱，是我平时爱吃的，她竟都记得。

所以妈妈也不完全对我不好，我边吃着早饭，边细细回忆。

她对我很……特别。其实很好，只是我明显感觉得到，她总是用一种像是后悔，又像是怜悯地眼神望着我。正是因为那些不经意间透露的神色，眼神，让我对她戒备，我觉得她不喜欢我，甚至哥哥也觉得。虽然他总是对我说，妈妈也很喜欢我。但，我知道，哥哥他是为了安慰我。而在我的感觉里，她对我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好像不希望我的存在，但又不能对我太残忍。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母亲？所以，说不准，我可能真的不是她亲生的吧？有时候这样想想，她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好像是得了很重的病，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自知。

她总是在一段时间里对我很好，但如果我要是犯了什么错，打总是免不了的。

她从不接受我在母亲节或者她生日时说的那些，当年还是出自真心的祝福的话。送的卡片，也估计都被她扔了吧。

她也不让我和除哥哥以外的任何异性来往过甚，稍微关系好一点，她就当面说我，气的发抖，总让我同学很尴尬，我自己也觉得羞愧，仿佛真的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

她好像就是这样，有时对我好一段时间，有时又对我很冷漠，有时不小心犯了错，就看到她原形毕露的样子，面目狰狞，比猛虎野兽还要可怕很多。虽然我不曾亲见过猛虎野兽。

对于病人，我还是会很宽容的。所以勉勉强强习惯这种相处模式，逐渐摸清和她相处的准则，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敷衍就好了。我从不把她当做母亲，即使嘴上喊着，心里也绝不承认她。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有点不孝的感觉。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的手。

我记得第一次触摸琴键时那种微妙的感觉，那么温暖亲切，仿佛我自己本身就是钢琴的一部分。

而后来我也最终是没有机会获得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从此留恋于学校的琴房，街边的琴行。

也是那一次，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她当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我甚至完全记不清是谁的叔叔阿姨面，那么失态。

要不是那家的叔叔拦着挡着，那钢琴也会被她砸坏，我也会被那巴掌打到毁容的地步吧？

所以我那么恨她，她一开始没有给过我温暖，她最后，也剥夺了能让我唯一感受到温暖的东西。

我就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妈妈，普通的妈妈，和筱筱的妈妈一样，哪怕不是特别温柔，当然温柔的妈妈最好。

从小学时期，我就开始计划远离家，也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的事，我确实干过。不过也不算，不过才两个小时，就被妈妈和哥哥找到。那次妈妈不出意外地又打了我一顿，但那天却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那天，我见到了一个天使。

从那天后，我就开始变得不在乎她对我做什么了。对我好，我就礼貌道谢，对我提出莫名的要求，我就进行完美的敷衍。我已经不想在意她对我的恶意，恶意会传染。但世界上总会有善意的，太在意别人的恶意，被传染了，又会伤害多少个善意的单纯的灵魂呢？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天使的表情，明明带着惶恐，却也那么真诚。也许每个孩子都是这样单纯的天使吧。

我曾经也是一个天使吗？

“璐璐，等会送你去报道，快点吃，别发呆!”

我竟然这样想着出了神。

“嗯。”

“要不我去送她吧？你上班来得及吗？”

“我今天请了假!”

“干嘛还请假呢？”

“……”

爸爸没有立刻回话，他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还是被我捕捉到。

“以前忙，都没亲自陪璐璐去学校报道过，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这样，那我也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也可以，你不用担心，璐璐也是我女儿，我以前忙，就怕和孩子们疏远了。你也太操劳了，以后多养养身体。”

爸爸语气平和说着这种不容拒绝的话，妈妈就愣了一下，眼神怪异的看着爸爸。隐约带着泪，不知是因为心酸还是感动，这种情况下流泪，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两种。

这种眼神我很熟悉的，在我面前她似乎从掩饰不了。那种带着点那么些悔意、惭愧、无奈……或许还有劳累，唉，实在太复杂了。此刻我见到的，似乎还多了一丝温情。

“我吃好了!”

我恰如其分地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转身上楼，不再关注他们有没有看着我？有没有对我投射莫名的目光？之后有没有互相对视？我只知道他们相顾无言，至少在我进入房间之前是这样。

我不慌不忙地收拾着开学要用的东西，还有答应要带给筱筱的只在我家附近有卖的漂亮手串。那上面的晶莹剔透的珠子，似乎从里面破碎着，裂痕向外延伸，真的让人怀疑，会不会轻轻碰了碰，这些珠子就都碎了。我对着光线看了看，记得有一次，拿它对着光在某个角度，会出现七彩的奇异光芒，很小，但很好看。

后来我还和筱筱一起给它起了一个伤感的名字——支离破碎。

把手串放进一个原本和它不是相配的盒子里，我看了看自己房间，还是第一次要离开它呢。

他们似乎都很有耐心，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沙发上坐着，安静地等我下来。

妈妈她帮我整理了衣衫，又嘱咐了我几句。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当然我不知道是否全天下的妈妈都有这个本领，她将我的衣服整理的一下子就变得很得体，很舒适。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得干净干练了好多。

之后，爸爸和她互相挥手道别，像正常的夫妻那样。

经过院子的时候，我看到妈妈她笑了笑，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她的眼中仍然有泪，但是这一次我知道，那是感动。

刚好阳光斜照在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折射出七彩色，又好像是映在她的脸上。

那一刻，她是温柔的。

不知怎的，我就想起了那串碎珠，那串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