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下肚，古雪只觉着身心舒爽，就连那天上的月亮看着也喜庆，她又斟满一碗酒，从腰间掏出纸包，里面仅剩两颗糖，一颗放到自己嘴里，另一颗放到魏白酒碗里，随即端起来朝魏白恭敬道，“敬将军。”

魏白莫名觉得好笑又奇特，想不到她还是个好酒的女子，还喜欢如此奇特的喝法，也端起酒来与她相碰，“敬月亮。”

酒水下肚，糖粒留在口里，辛辣中带着一丝丝甜，这样喝缺水挺好喝。

古雪喝得高兴，一坛酒下去整个人欢呼雀跃起来，在回去的道上围着魏白撒欢，“古雪愿追随将军，将军可愿收留古雪？”

魏白双手背负在后，笑着望着平日里吝啬自己笑容的古雪，“跟着我会吃很多苦，甚至会没命的。”

“古雪不怕，古雪愿意。”

月光照亮了整个京都，如一层柔软薄纱落在古雪身上。她眼眸清亮，带着满身酒气问道，“将军怕死吗？”

这真是一个很平常却又难以回答的问题，一个人若是对尘世没有牵挂没有眷恋，那对死也无所惧怕，要说他怕不怕死，“怕。”

月色正好，行人也三三两两结伴归家，魏白顿觉后背有杀气，几个市井打扮的男子蒙着面，月光映射出如雪般的利剑，魏白急急闪开，拉着古雪的退到一旁。

他将后背给了古雪，古雪咽了咽口水，袖中刀滑下来，早死晚死都是死，机不可失。谁知蒙面人竟然也朝她刺来，魏白徒手迎上，生生挨了一下，但对方也被他一脚踹个半死。

侍从已经赶上，古雪用手中的一把小短刀击毙其中一人，血水溅了她一身，就在见血的那刹那，她双眼血红，对于剩下与侍从缠斗的人上前去拼杀，一招一式皆是对着那些蒙面人的要害处，短短片刻，竟大半人死于她手里。

古雪如发了狂的猛兽，拿着一把小短刀不要命地去厮杀，身上被划了几刀也不觉得痛似的，只往前攻，一丝一毫也不后退，魏白察觉不对劲，对着侍从命令道，“留活口。”

然而有两蒙面人被侍从制服，古雪也不放过，冲过去对着其中一蒙面人脖颈就是一刀，转而就要朝向另一个蒙面人，满脸是血的古雪宛如地狱来的恶鬼，其中一名侍从上前阻拦反被古雪用刀逼开，魏白上前，古雪也挥刀乱砍。

失了智的古雪气力惊人，并且她使用那柄小短刀游刃有余，横挥竖砍，魏白胜在力气大，手刀将她手中的刀震落，谁知她左手瞬间接住掉落的刀，对着他胸膛倒刺过去，幸而刺进去不深，就被侍从从后面捆住。

古雪带血的面庞在月下显得奇异的美，她牙呲目裂，大口喘气，浑身战栗，一副欲将人吃掉的样子，侍从把她双臂钳制在后背，另一个勒着她的脖子，在挣扎中魏白反应过来，立马掰开她的嘴让她咬上自己的拳头。

慢慢拳头上的牙齿力量松动开，只见古雪翻着白眼晕厥过去。

一整晚古雪身体忽冷忽热，她回想起来她为什么喝药，她会发狂，她杀了很多人，可是记忆最深处她还是想不起来，她看到好几个人对她笑，唤她阿雪，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随即自己泡在江水里，江水好冷啊，她抖着身体大喊，“师娘。”

魏白在古雪塌边守候，一旁立着的还有小兰，紧张的古雪醒来。

古雪胸口起伏，整个人犹如从地狱走出来一样，睁开眼后听到的是自己大喊师娘的声音，她依旧颤抖着身体，怎么也止不住，嘴唇白的让人心疼，猛地直起身抱着魏白，“我刚刚想起来了，可是我又忘了。”

女子单薄颤抖的身体靠在魏白胸口，心头顿时涌出怜爱与保护欲，他一双粗粝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安慰道，“没事了，忘了就忘了。”

天明时，古雪才又缓缓睡下，魏白这才被管家强行拉去包扎伤口。

大夫说古雪的病症很少见，也很难用药理来治疗，还说这病怎么也有两三年了。魏白在自己房内细细回想大夫说的话，看来他查得还不够仔细，关于她有这样发狂的病症，他毫无消息得知。

至晚，魏将军被行刺一事便被穿了出去，京都无人不知。二皇子信王来将军府探望，魏白也不想掩饰什么，前去招待，留有小兰照看古雪。

古雪还在睡梦中，被林轩唤醒，醒来的古雪迷迷糊糊认为自己在落雪门，是在林轩身旁，问道，“魏白死了吗？”

林轩从瓷瓶中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吃了它，剩下的你留下，这个药力不比你喝的药，五日服一粒。”

古雪咽下那粒药丸，双手紧紧抓住林轩，“这药是为了让我忘掉什么吗？我是不是有一个师娘，我好像想起来了。”

“你若想知道，先好好完成任务，你本有机会杀了他的。”林轩眼含冰霜，“你为什么没下手？”

古雪回想，她只记得自己喝了酒，“我……我想不起来了。”

“记住，杀了魏白。”

留下这句话，林轩已经离开这个房间，悄无声息，不留任何痕迹。许久许久，小兰从地上爬起来，摸着后脖子皱眉嘟囔，“我为什么在地上？”

揉了揉后脖子后看见古雪醒来又高兴不已，“古雪姐姐，你终于醒来了，你可吓死小兰了。”

古雪看她担忧又喜悦的神色，微微扯出一个笑，“我没事。”

“古雪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什么病了？”小兰单纯年少，心里也不会多想其他。

醒来的古雪，睫毛如深秋的蝴蝶般虚弱地煽动翅膀，“大概是生了什么病吧。”

“你不知，将军守了你一整夜呢，你白日又睡着，将军有来看了好几次。”

“将军呢？”

小兰嘟着嘴，为难道，“信王来探望，在堂内招待呢。”

古雪皱眉，“探望？探望谁？”

“古雪姐姐，你当真忘了？我也是听说，将军遇刺手上，还是你将刺客全杀了呢，不过你也咬了将军，现在将军手上还一个好大的口子。”

古雪疑惑不已，“我咬了将军？”

小兰沉重地点点头。

“严重吗？”古雪担心会不会把手指咬断，以后可怎么拿刀御敌。

小兰见她真的没有印象，于是又道，“其实手上的伤不是最重的，你还刺了将军一刀，不过也不致命……”

古雪起身，执意要去见魏白，小兰连忙劝道，“古雪姐姐，将军正在接待信王呢。”

古雪还是去了，只是站在堂外，她也不是有意要听信王和魏白的谈话，只是她实在是担忧魏白，她想见见他。

听得出信王确实很关心魏白，语气诚恳，处处是为魏白着想。

待信王出门，古雪低头蹙眉立在一旁，魏白送信王出门见她立在一边，惊住，随即笑着送信王离开。

古雪从头至尾盯着魏白包裹住的左手，她好像回想起来那么一点，她还说要追随魏白，没多久就一刀插进人胸口。

脑海里回想起林轩的话：记住，杀了魏白。

魏白似乎很是喜爱素色的衣裳，常见他穿霜白的衣裳，发髻也绑得简单，远远瞧着就是一翩翩佳公子，不像是战场厮杀的将军。古雪如做错事的孩子，既知道自己错却不知如何开口道歉。

回来的魏白双臂背在身后，还是那个沉稳不惊的将军模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军模样，他走近古雪，身上散发出药草香，古雪也没有装模作样地跪下去，只是站着。

“可好些了？”

他问她可好些了，古雪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正对着魏白的眼眸，目光相触立刻避开，她以为会受到责怪，然而他见到她却是关心她。

她没了平日里坦然的样子，小声答道，“好了。”

“那你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若不是看他脸色，这话听来很有压力，只见魏白神色淡然，舒眉朗目等着她回答。

古雪还是不敢直视魏白，回想起来自己与魏白喝了酒，她说她要追随魏白，“记得。”

魏白面庞露出笑意，“记得就好。”

“将军伤……”古雪关心的还是他的伤。

“没什么伤，进来吧。”魏白说着进去堂内，“看你恢复的好，过来替我添茶倒水。”

自此古雪被默许为魏白身边的侍女，说是侍女可府上的人都尊重的很，没有敢为难的，小兰还是常来找她说话，只是能谈话的时间变少了。

一拨又一拨的名医进了将军府，又一拨一拨的出来，不知内情的都当将军出了什么事，实情为这些大夫都是请来看古雪的，也有大夫说出其中缘由，总归来说，是心病。

魏白从不在古雪面前提及此事，古雪也不大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她晓得自己会发病，有时觉得胸口痛，有时会难以呼吸，大多时头痛，伴随着头痛的还有脑子里多出来的一些人和事，都是些碎片，想追根彻底想起来又做不到。

她也问过林轩，为什么她有这样的症状，林轩不告诉她。有时候她也想明白了，做个没有过往的人也挺好，可不时也还是想要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一个真的家，是和谁一起长大，父母疼不疼爱等等。

魏白下属来报，说起那日行刺将军的刺客在牢里自尽了。一旁的古雪微叹气，若是让她来审，那刺客纵然是钢铁做的嘴，她也能撬开。

这微不可查的叹息被魏白察觉，手中的兵书放下，“你有什么想法？”

古雪跪坐在一旁，将魏白案前茶换了一杯，摇摇头道，“古雪没有什么想法。”

魏白也不继续问，刺杀一事就此之后她再也没听过。她知道，这次的刺杀不是落雪门的人，想必魏白有的是法子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