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整理了衣裳，敛好发丝，走在长廊上底下还有客人招手唤她，她缓缓下楼，往后院走。回到自己房间后，她用尽力气拖出一只箱子，那是她在含香楼赞的银钱，她将箱子放置桌上，又从屋里间找来一块长布。

不知怎的，人一旦想死，竟然也会死得那么顺畅。长布往梁上一扔，稳稳挂住。

上吊死的人，古雪第一回见，从门那望见那张被乱发遮住的半张脸，竟有些不忍看，桌上有一个箱子，箱子上还留有一张纸条，纸上落着几个字：云楚，我们黄泉见。

早已杀人无数的古雪被那吊死的景象给惊摄住，在脑中挥之不去。她收了纸条一刻也不停地回往生门落脚点赶去，至于那箱银钱，自有人来处理。

马蹄声不断，古雪拽着缰绳的手紧得作痛，借着月光还可前行，但她已经撑不住，翻身下马在路边呕吐，此次过后，她发誓只用刀剑割喉，再也不要见吊死的人。

往生门有众多落脚点，其中一些与普通人家住宅无甚区别。

院中一株红色蔷薇盛开，散发着清香。月夜下，一个人影在蔷薇树旁，瞧不清此人面貌。

“听说没动手。”

古雪惊讶于往生的信息传递，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是的。”

蔷薇树旁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一袭竹青圆领窄袖袍衫在月下有些幽暗，“你该休息去。”

古雪微微压身行礼，朝着院子尽头快速走去。

林轩的侍从阿徐从暗影中出现，“门主。”

“你休息吧。”

“是。”阿徐退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渐渐隐去。

自家的主子，阿徐最清楚不过，他追随门主多年，何时见过门主深夜等一个人回来。自打古雪到往生门，门主就变了。

想到门主这几年的变化，阿徐也回想起古雪过往的样子，一个小女孩，性子极其倔强，痛不哭，疼不怕，眼里满是冰霜，小小年纪使得一手漂亮还要命的刀法，若不是早早把她从训练场隔离开，不知道还会伤多少人。

林轩在园中石凳上望月，红色蔷薇开得太艳，惹得他心头烦躁。他不想让她活得太好，可她犹如一块石头，任你为难打击，她好似不会痛。

古雪盘腿调理自己的气息，涟漪的死相穿入脑中。她惊恐绝望的眼睛血丝满布，面部青紫，原本粉嫩佳人变成地狱来的恶鬼。

古雪知道自己定会不得好死，死后也一定下地狱，会有恶鬼来取她性命，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南华张云楚，古雪下一个目标。

南华城谁人不知张家有位才貌双全的小公子，张公子还未婚娶时不少姑娘小姐惦念着，一心盼着能嫁给张云楚。

奈何张家给张小公子讨得一门众人都称赞的好婚姻，姚家那貌美的小姐。南华多少姑娘小姐伤碎了心，可一想到张云楚娶的是姚家小姐，自比不过姚家小姐也只能暗暗感叹老天爷不偏倚，感叹命运不照顾。

命运不会佛照谁，就连人人都爱的张公子也一样。

才子配佳人，人人都道好，只有张云楚唉声叹气，心中有苦也道不出。

古雪将那张涟漪绝笔字给张云楚时，日光明媚，他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抚摸那几个字，云楚，我们黄泉见。

没过几日，张云楚疯了，口里念念叨叨要去看梅花，全府上下为照料他身心疲惫，张老爷老夫妇痛心疾首。

唯有少夫人镇静地照看张云楚。她带着下人用红布做梅花，每一朵都用心做，她把布梅花栓到院里的枯枝上，灰败的院子里远远瞧见那一株梅花，红如女子唇上一点朱，教人真假难分，张云楚见着拍手大笑，笑完之后大哭。张少夫人搂着他，让他在她的怀里哭。

少夫人已怀有身孕，对待疯疯癫癫的张云楚事必躬亲，下人们觉得少夫人对少爷用情至深。

真的梅花还没有开，张云楚却在一个清冷的夜里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血液浸湿那张纸，那张写着黄泉见的纸。

众人都被张少爷吓坏了，莫名其妙一身是血的死了，可怀着孩子的少夫人淡定地去收拾张少爷的东西。刀是她拔出来的，血是她擦的，衣服是她亲手换的。

张家老老少少哭得肝肠寸断，唯有少夫人瞧不出情绪，老夫人生怕她受打击呆了，叫下人丝毫不可懈怠照看。熟不知，少夫人眉眼间隐隐有喜色。

深夜，烛影摇晃，少夫人守着她丈夫的遗体，心中安稳无比，终于他回来了。

古雪身负一把刀一路马不停蹄赶到据点，一身青碧色在马背上飞扬，正是花儿般的年纪，偏偏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七弯八拐回到有蔷薇树的小院里，古雪翻身下马，把马栓到棚子里，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去井边打水洗手，每次完成任务，她总要洗手，仿佛手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仔仔细细将手心手背搓到发红才罢休。

林轩在院中悠哉喝茶，眼里瞧着古雪的动作，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古雪这才擦擦手过去行礼。

“过来把药喝了。”林轩示意石桌上的汤药，那是一碗颜色看上去就能让人反胃的药，“这次做的不错，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回京都。”

古雪眼中露出嫌恶之色，可还是乖巧地端起碗来迅速灌下去，喝下之后眉头紧紧皱着，立在一旁不言语。

“拿着。”林轩递上一包东西。

古雪迟缓地接到手里，打开一看，是糖果，每一粒都做得精巧，亮亮闪闪看上去竟有一丝可爱，她吞了口口水，将糖果重新包起来收到腰间，还是不言语地站在一旁。

一身青碧色衣裳在蔷薇粉红映衬下煞是好看，若不是冷着一张脸，笑一笑定比那蔷薇树上的花枝还美。

林轩还想等一句道谢的话，半晌没有动静，顿时嘴角覆上一抹笑，是他贪心了，她什么时候会对他客客气气道谢呢。

想罢一挥手道，“下去吧。”

暮色起，古雪悄无声息拐出院子走上街道，霞光连着整个街道，竟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妙。她在行人没什么两样，在街上走，也并非没有目的，终于来到一处小酒馆，店家为招揽生意，店门口搭上两条凳子铺开一张小桌，就等着喝酒的人来。

古雪坐上长凳，招呼店家给她两坛酒。

店家卖酒多年，少有见女子独自来，还要那么多酒的，奇怪归奇怪，两坛酒照上不误，正待给她端来些下酒小菜，只见她摆摆手示意收回去，她就着坛子喝酒，也不用那酒碗。

一手一只酒坛子，喝着喝着就遇着月亮，古雪循着月亮走去，怎么也找不到那只月亮，反倒是一层又一层的云。一坛酒喝下去，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了。她掏出林轩给的糖果，塞一粒到嘴里，香甜占满了整个口腔，她又喝上两口酒，味道还是很好。

她倚在一个巷子角落，黑漆漆的巷子偶两个胆大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无不被吓得魂飞魄散。她也记不太清了，有一个小孩子一直摇她手臂，她就把糖果全部给了那小孩。

带着醉意看这个世界，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很美的。

又有人路过，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不太好，她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不然又会吓到人。为了避免前方即将过来的人被吓到，她有意弄出声响，起身晃晃悠悠把自己装作也是归家的人。

不想那人紧走两步过来扶住她的肩头。

明明喝了酒，可他一靠近她，她还是能闻得出他身上的气味。黑暗里，她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呢，说说京都的任务，亦或是那碗药？

“喝那么多，伤身。”林轩拦住她整个人，欲带着她往前走。

谁知她顿在原地不动，擦了擦嘴角道，“门主且先回。”

她现在这个样子林轩是不会放任她一人在这的，她不动，他便陪着她在这个巷子角落。正僵持着，她蹲下身又一屁股坐到地上，闭目张口道，“我要歇息了。”

林轩被这醉酒的样子逗笑，也蹲下身用手握住她的手，夜风寒凉，将她整个人冻得冰冷冷的，他把她背到背上，缓缓走上道。

古雪两只手臂直直甩着，脑袋沉沉地放在林轩肩上，呼吸出来的气息也带着酒气，林轩走得沉稳，慢慢回到来时的蔷薇院子里。

林轩把她放到榻上，替她脱靴盖上被子。油灯没人去剪灯芯，眼瞧着要灭了，指尖大小的灯火也照不亮什么。古雪迷迷糊糊中看见林轩在她身前，她轻眨眼问道，“要准备去京都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她就是为了执行任务而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落雪门，不知道怎么加入往生的，她只知道接一个又一个杀人的任务。

“时间还早。”林轩见她亮着眼，不似要入睡的样子。

“可是我已经睡不着了。”

“还记得之前教过你的吗？”林轩见她无意入睡，干脆说一下即将入京都要做的事情。

在被子里的古雪偏过头以表示自己记得，良久似乎才从醉意中抽出身来，“杀人不单单用利器，还有我的脸和眼泪。”

林轩暗暗叹气，“京都的任务你不可大意，他很危险。”说到这里他停下，他其实不太愿意让她去做这件事，可他对自己忠诚，他发誓不能让她好过，“你小心便是。”

古雪一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在他眼前，他怕自己后悔不忍心让她去，说罢起身离开，背影决绝，与方才背着她的那个人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