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

红枫山上，枫叶红了，红得似火，红得似血，就连那遥遥天边的几朵云彩，仿佛也被漫山遍野的枫叶，染成了鲜红一片。

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独自坐在湖水岸边，两只瘦削的小脚闲散地浸在清凉的水里。脚边的水波荡漾着粼粼的微光，有些灵动，有些调皮，总是时不时地轻抚少年的脚踝。

少年虽然面容俊俏，但是脸色黯淡，隐隐之间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湖水对面，则是一条宽阔的官道，借着薄暮的斜晖，几骑快马绝尘而来，哒哒的马蹄声与此时的夕阳红枫，显得格格不入。

“少爷，老爷遣人快马传讯，请您移步到凝红堂。”身后，站着一位黑袍老者，举止恭谨。

“好的。”少年一边应着，一边把双脚提出水面，缓缓站起身来，然而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少爷！”黑袍老者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如今秋意渐凉，您的身子又弱，这红枫湖水对您大有害处，还是少碰为宜。”

“不碍事的。”少年苦涩，摇了摇头，眼里划过几抹忧伤。

原来这个少年姓王，名若离，是荆襄国，荆阳王家的独子，虽然出自豪门，身份尊贵，但是祸福相依，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卧于病榻，即便荆阳王家多年来耗费无数的奇珍药材，却是始终不见得好。长到十岁，王若离因为牵涉到荆阳王家的一桩下毒事件，被以静养的名义送到了洛水镇，红枫山下的这座红枫小筑。

至于黑袍老者，姓于，因为王若离的父亲对他有大恩，甘心委身在荆阳王家为仆，成为了王若离的贴身守卫。

与此同时，红枫小筑的凝红堂，几个汉子已经等候多时。

“怎么还不过来？”堂上，长得尖嘴猴腮的刘三，重重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回桌上，“茶水都喝凉三盏了。”

“阿三，稍安勿躁。”坐在前排的孙头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或许，少爷被其他事情耽搁了。”

“耽搁？干脆说是抱恙在床，无法起身得了，省得我们苦苦等待这么长的时间。”刘三轻哼一声，“不就是一个病罐子少爷，臭摆什么架子！”

“阿三，注意说话分寸，他可是我们荆阳王家的少爷。”孙头儿眉头一皱，瞪了过来。

“什么少爷，他还真当自己是荆阳王家未来的主子？”刘三眼里闪过几丝轻蔑，“哼，说不定哪一天就殁了。”

“混账，越说越不像话了……”孙头儿听着，心弦一绷，转眼见到大堂门口，王若离正被于老一手扶着，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堂中等候的一众汉子见状，连忙噤声，起身相迎，等到王若离慢慢走到主位坐定之后，方才重新坐回位子。

“少爷，属下几人这次是过来报喜的。”孙头儿当先站起，打破沉寂，“昨日，六夫人顺利诞下一位千金，老爷喜不自胜，当场为她起名王若冰。”

王若离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王家作为荆襄国的大家门阀，规矩严明，家族子弟向来讲究排字论辈。当今的王家嫡系以“文延天若”排辈，普通的旁系子弟是没有资格使用的，即使嫡系里面身份一般的女子也是很难排进字辈，然而自己的妹妹，竟然一出生便被授予了“若”字辈。

“荆阳王家难得遇到这等喜事，老爷想在小姐满月之日，广邀荆阳名流，大宴宾客。”孙头儿见着王若离正襟端坐，无喜无悲，继续说道，“老爷交代，请少爷满月宴的时候，务必返回荆阳城，见一见这位新生的妹妹。”

“我知道了。”王若离动了一下眼皮，似乎很不上心。

“少爷还真沉得住气啊！”这时，后面的刘三插话，眉宇之间有些幸灾乐祸，“今非昔比，以前你是老爷唯一的后人，然而现在，啧啧啧……”

“这么说来，你是盼着我那刚出生的妹妹，将来接手荆阳王家了？”王若离闻言，抬眼看向刘三，“这般未雨绸缪，是不是太远了？”

“哼，就算追随小姐，也比跟着某个朝不保夕的病罐子少爷强上百倍。”刘三被王若离话头一堵，血气上涌，顿时就把心中的轻视和不满全都吐了出来。不过，他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王若冰虽是女儿，但是排进嫡系字辈，已经具备了继承家业的资格。

“阿三，你快住口！”孙头儿见到刘三越说越没了轻重，急忙开口喝止。

“呵呵，你说我是病罐子少爷，这话说得倒也不假。”王若离轻呵出声，脸上带着微微的苦笑，若非父亲这座大山压着，又有谁会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病魔缠身，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少爷呢？只是一念及此，王若离心头更生一股怒气，声色渐冷，“只是，你的心里可以不屑，但是面上却不可以。”

“刘三，目无尊卑，言语冲撞少爷，自己掌嘴二十。”身后的于老适时开口。

“什么？”刘三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王若离手下的于老，说话竟会如此强硬。

“咋的？”于老见到刘三没有依言掌嘴，脸色不禁冷峻起来，“莫非想要老夫出手帮忙？”

“不敢不敢，于老息怒。”孙头儿见着气氛不对，连忙出来圆场，转身对着刘三喝道，“阿三，还不快点，自己掌嘴。”

“孙头儿，我……”刘三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孙头儿，迫于形势，只得不情愿地抬手抽打自己，等到二十巴掌打完，两边脸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少爷，老爷还有一事吩咐。”孙头儿不敢再察看王若离的神情变化，只是低着头道，“最近适逢家主之位更替，恐生变故，老爷让少爷没事的话尽量不要出门。”

“替我谢过父亲的关心。”王若离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孙头儿应了一声，带着一众汉子，退出了凝红堂。

王若离起身，举步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院中的红枫交映之景。

凝红堂的四周，栽植着数百株枫树，每逢秋日，堂前堂后，枫叶红于二月天，与堂顶的红瓦红墙交相辉映，自成相趣，故名凝红堂。

“少爷，老爷这么做也是一片苦心……”跟着过来的于老，见到王若离静默站着，担心他还在为刚才的传讯之事烦心。

“我明白的。”王若离闭上眼睛，回想自己来到红枫小筑，已经两年有余，年岁也过十二，修炼云云早已无望，耳根倒是落得清净，“于老，你说父亲的这些作为，到底是对我的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放弃？”

“其实少爷心里，一直都有答案。”于老抬了一眼。

“呵呵，如果一生不争，真能安安心心地在王家做个闲散少爷吗？”王若离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轻笑，目光却是透着一丝狠决。

“少爷永远不会是闲散少爷的。”于老凝望着王若离的背影，说得掷地有声。

“于老，幸好我的身边有你……”王若离心生感激，脸色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若离哥哥，快来一起放纸鸢吧？”这时，从红枫树叶后探出一个女孩，年约十岁左右，扎着两条小辫子，小脸粉嘟嘟的，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