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另一件事，方浩野明显更加消沉了，眉头也皱得更深，磨磨唧唧的就是不说。
此时，与鬼差站在一旁的莫侵提醒：“鬼差说快点。”
两个鬼差乖巧地点头，方浩野这才鼓起勇气说：“书仆灵挟持了一个女鬼，在第一院里……”
“你说周医生？”
“你见过她了？”方浩野显然很诧异，有些慌张。
“嗯，在医院里，凄凄怨怨地，非要我带她来见你。”
方浩野明显愣了一下，呢喃着：“是吗？她在找我。”
赵百倚敏感地意识到方浩野的情绪变化，“你们……”
方浩野急急打断赵百倚的话，“周医生是被书仆灵杀死的！”
赵百倚一脸懵圈：“……嗯。”
“她知道我杀人，一直以为我是被利用的，其实不是。”方浩野用他那张清润的脸，笑得温柔又难过，说出最赤裸的真相：“我杀人，完全是自愿的。”
赵百倚对这个事实并不意外，他向来不了解方浩野的为人，人生百态，狠辣的杀人凶手表面上是乖巧的三好学生并不为过。只能说他隐藏得很好，暴露得太迟。
但是怎么说呢，赵百倚总感觉方浩野的这套说辞怪怪的。
“你跟周医生……是什么关系啊？”
方浩野大约是没想到赵百倚突然问起这种问题，略带羞涩地说：“我喜欢周医生很久了。那天我约她出去吃饭，没想到工作太多耽误了，结果最后一具尸体送进来，发现是她……”
他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
赵百倚倒是难得看见鬼魂红了眼眶的，几近透明的灵魂、不再跳动的心脏，竟然也会为活着时的情绪感同身受。
方浩野继续说：“她的尸体上有牙印，我知道是书仆灵做的。但凡是书仆灵选中的身体，它都会用牙印做上记号，有记号的人，都会死！”
有着同款牙印的赵百倚心凉半截，何必强调呢他知道他迟早是要死的了！
“那时我杀人的事被周医生发现了，她劝我自首，我决定听她的，拒绝继续帮书仆灵杀人，结果书仆灵就把她杀了，用她来威胁我替它办事……”
鬼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莫侵再次提醒他们：“鬼差说已经超时了。”
方浩野于是抓紧时间说：“她到现在为止，还一直受书仆灵的钳制，我希望你能帮她离开书仆灵。摄青鬼说，只要人皮书在你手上，不管那张纸有没有用，你都是书主，你可以让书仆灵听你的话，让它放了周医生的。”
赵百倚苦笑不得，“但是师兄……事实上书仆灵不听我的啊，他还要杀死我呢！”
“但是你是人皮书书主……鬼差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
方浩野还有话没说完，就被鬼差拖开了，赵百倚也不敢拦，眼看它们渐渐消失，方浩野的请求回荡在风中：“百倚，帮帮我，帮帮我……”
方浩野的哀求声一直在赵百倚耳边绕，没消停过，弄得他心里乱糟糟的，后脑勺也沉沉地阵痛着。
他倒也不是不想帮啊师兄，书仆灵凶得要死，还爱喊打喊杀，他怎么帮得上忙？
百倚……
帮帮我……
帮帮我……
“回去吧，莫侵。”赵百倚叹气，一转身，发现自己置身于图书馆门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有另一个自己从图书馆里跑出来，撞进自己的身体里，和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向楼顶。
楼顶的方浩野纵身一跳，在获得死亡的第一秒，重新跪撞以大地为鼓面的钟鼓，用最虔诚的生命当做献祭，把楼底的一席空地，填上艳丽的红色，霸道地占据了每个漆黑的瞳孔，变成尖叫声一片的噩梦。
大片的红色以优雅的涓流之态浸渗黑色，红得刺眼的光亮在夜里盛开，方浩野犹如破碎的木偶，折叠在中心，明目张胆的红色眩晕地包裹住他。
他向赵百倚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脸上是哀求的表情，“百倚，帮帮我，帮帮我……”
“啊！”赵百倚从方浩野坠楼的恶梦中惊醒，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恍神地看看床下边站着的甘霖。
“你干嘛呢？”
“没，没事，最近老做恶梦。”赵百倚满头虚汗，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更让他觉得心跳加速的是，此时此刻，莫侵就站在甘霖身后！
所幸老甘妈看不见。
甘霖看他脸色苍白，以为他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提醒他说：“是不是昨晚忘吃药了？你今儿要不再去趟医院看看？”
赵百倚这才想起来，“哦，对，昨晚是忘吃了。”
甘霖拿上书本，准备走了，“趁着上午没课赶紧去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
“哦，好。”赵百倚看着甘霖关上门，整个宿舍只剩他一个人和莫侵一只鬼，和谐又诡异。
怎么回事啊？
是做梦吗？
赵百倚疑神疑鬼地走到窗边，探头下去看看，人来人往的，也没见什么异常，问莫侵，“我昨晚是做梦了，还是真的下去了？”
“真的。”
“可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好像在做梦，又不是在做梦。”
“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
“……”赵百倚委婉地提醒：“莫侵，我是理工男。”
莫侵默。
莫侵说话总体来说文绉绉的，即使浑身白色也能看出她的装束不是现代女孩的打扮。
赵百倚好奇就多问了句：“莫侵你是什么时代的人？”
“生于战时，死于战时。”
战时？
古时候打战无数，实在是很难断定哪个朝代。
“那这么久了，你不用去投胎吗？刚去世的时候没有那样的鬼差来找你吗？”
“那时并无鬼差，也无地府。”
赵百倚大吃一惊，原来地府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莫侵居然比地府还活得久，这算得上是鬼界的古物了吧？
“那你……是怎么到现在的？”
“我有侍奉的主公，但他离开了，我在找他。”
赵百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了：“是住在那栋楼里的人吗？”
莫侵默，显然不想再回话了。
赵百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那栋楼应该是莫侵的命门，是秘密。
“抱歉，我又多问了。”他道歉，连忙扯开话题，“啊我怎么回来的？”
“你晕过去了，我把你带回来。”
“我为什么晕啊？”
“疲劳过度，精神不济。”
“好吧。”这个理由他是信服的，毕竟这两天来他身心俱惫。他顺手拉开窗帘，又连忙拉回来，慌张地看向莫侵，“现在是白天，你出来没关系吗？”
“无妨，佛珠既已串好，我能维持人形，随时出现。”
“哦好。”赵百倚重新把窗帘拉开，原来鬼可以在白天出来的啊。
扬扬同学和吕同学默默地挨在了一起，“为什么你好像特别兴奋？”
黄同学扭过头来，“这难道不兴奋吗，听说自从大树被烧了了以后，有很多人都会在夜里看到这棵参天的大树，有传言说，只要到了那棵树下，说出自己的愿望，树精都会帮你实现的。”
扬扬同学和吕同学却觉得恶寒，“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逻辑，那是个树精，它被烧成灰烬，把一个村子的村民害到要……要砍腿维生，你还说它会实现人的愿望，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吕同学也认同道：“或许这就是它把人类吸引过去的手段，等人过去了，它就把人杀害。”
扬扬同学在一旁点头赞同，黄同学却不以为然，“我听人说，树精是个好人……”
“可是你不是说，它是个妖精吗？”扬扬同学说道：“妖精都是……都是……”
扬扬同学话说一半，想起来自己正在那“妖精”的地盘呢，生怕失言惹怒了它，吞吞吐吐也不敢说出那个字眼。
黄同学反驳她，“人有好人坏人，妖精就不能有好妖精了吗？”
扬扬同学和吕同学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一回事。
“话说，我们要不要赶快出去啊？”吕同学隐约觉得周围有些异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想起来先前在过道中从头顶一拥而下的团团阴影，紧张兮兮地回头四处张望，“那个会飘的小钟怎么不见了……”
“小钟？”扬扬同学闻言，这才觉得手掌心有异物硌手，摊开一看，“呀，在我这里！”
梵钟被堵得慌，晃晃悠悠地从扬扬同学手里飘出来，好几次差点丢了方向要往地上倒去，好在自己硬撑着飞了起来。
“怎么病怏怏的了？”扬扬同学把手捧着，等在梵钟底下，生怕它一个不留神摔下去了。
“是不是你握得太紧，把它搞坏了？”黄同学猜测道。
“我觉得是元气大伤了，在过道的时候，它发出好亮的光，好像替我们赶走了那些‘东西’……”吕同学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怎么不说是它装神做鬼，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了呢？”实话实说，黄同学这就有点杠精的意思了。
“可是在过道里，从顶上跳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啊？”扬扬同学不懂就问。
“我觉得是爬行尸。”黄同学一副“我最了解”的样子。
“那……”扬扬同学陷入了沉思，“那那四个假装爬行尸的，真的是假装的吗？如果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
“可不管是不是，他们四个现在都不见人影，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啊？还是我们自己先出去，找大人们来？”
“可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吕同学提出了致命一问。
三人茫然地站在一处空地之上，周围已经丝毫没有学校的模样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棵孤零零的参天大树。
向魏也在另一侧遥望同一棵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