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看看阳台外的夜空，现在已经是八点钟了。

明明他回来的时候才是下午两点，才这么会儿功夫，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真的就像是一场魔术，偷天换日的魔术。

“话说回来，你女朋友怎么会认识这种的……人？”

“我没说过吗？”白宁拧眉，正内心惶恐地反复暗叹暴露了暴露了。

“啊！”

一声惨叫吓着了赵百倚，同时解除了白宁的危机。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米现从凳子上蹦起来，惊愕地一回头，抓着离他最近的赵百倚，大喊大叫，“赵百倚小兄弟！刚刚我梦见鬼了，妈呀！超可怕的！超！可！怕！的！”

“冷静点！你台湾腔搞出来了啦！”

米现一把揽住赵百倚，抱头痛喊，“我还梦见你来着，吓死我了！我梦见我一起床，那玩意儿长得青面獠牙的！就在你的桌子前边！”

赵百倚知道米现是混淆了，这样也挺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松开我，做噩梦而已！”

此时甘霖也被米现吵醒了，敲着脑袋地看向抱成一坨米现和赵百倚，五官明目张胆地表露着嫌弃，“你们干什么，不要宿舍搞这种东西啊……”

“你知道什么？”米现几乎是吼着问的。

甘霖迷惑地看着眼前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神有点疑惑，“我应该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赵百倚把米现推开，画蛇添足式解释：“他做了个噩梦而已。”

米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正襟危坐，还假正经地抿了一口水。

正要开口娓娓道来的时候，甘霖扶扶眼镜，以从容不迫的语气，抢了米现的话头。

只见甘霖指了指赵百倚床位的方向，“哦我刚回宿舍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阳台落地窗没关，一开门就有对流风，把你桌面上的东西都刮翻了……”

“你干嘛抢我话？”米现一脸幽怨，“你个理科男，还整什么对流风啊？”

“这是高中文科地理基础知识。”

“别说话啦，仙儿！”赵百倚随手拿上何纷纷的保温杯，堵住他的嘴，“你那河粉小师妹给你醒酒的。”

米现惊喜地抱住了何纷纷的保温杯，“师妹的？纷纷的？天哪她真是有心了……糟了！我说了下去找她一起吃饭的，现在天都黑了……”

“行了，我楼下撞见她，她让我拿上来的，早走了，发个信息感谢一下人家吧。”

“何止啊～”米现终于安安分分地抱着他小师妹的保温杯缩回了角落里，找小师妹聊天之余估计还发朋友圈去了。

“那时候仙儿就趴在桌子上睡，我就去关阳台窗，一走到你床位下面，你桌子上的东西就全倒了，我还以为是你柜子要翻了，吓我一跳，不知道怎么的后脖子好像磕了一下，我是晕过去了吗……”

甘霖呢喃着，揉了揉脖子，眉头越皱越深，记忆也不大完整，赵百倚心想着得赶紧把话题扯开，“你说柜子吗，柜子跟床的那个钉子是有点松了，你看要不要维修啊？”

甘霖于是转瞬把自己的事情抛诸脑后，过去查看柜子的稳定性，“我看看先。”

米现此时发完朋友圈了，也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我睡在桌子上？哦对，我听了小师妹的电话，下床刷牙洗脸来着，可是……”

米现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一只鞋的双脚，“应该是我坐在这里穿鞋，然后我的电脑突然亮屏了，又突然黑了，我还以为是我电脑坏了。

“忽然之间，屏幕上影子一闪，就有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整个人凌空拖起，摔到你桌子前面，然后一个阴森低哑的声音问我说：‘赵～百～倚～在～哪～里？’”

米现抓住了赵百倚，“不，不对，是问我‘书在哪’吧？”

“不不不，是问你，我哪里知道你在哪里啊，我当然说不知道啦，他就把头凑过来，妈呀吓得我哦，他那张脸长得简直就，就，就跟那种牛鬼蛇神一样，长得跟野兽一样。”

“然后呢？”赵百倚追问，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合理解释这些。

“然后我就被吓晕过去了。”米现一脸迷惑地说，而后回味了一下，“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我是酒没醒吗？跟做梦似的，我是最近垃圾灵异小说看串号了吗？”

“多喝几口洗洗脑。”

“那不行，要存着。”米现甜蜜地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洗什么脑？”

“我明天下去填个维修单。”甘霖说道，又皱紧了眉头，显然深陷在这一连串奇怪事件的理解当中，瞧着赵百倚紧张的神态，不禁发问：“你是想知道什么吗？”

赵百倚心头一震，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的。

甘霖接着又说：“你昨晚睡觉喊有鬼，你惹上脏东西了？”

赵百倚猛地气息一滞。

白宁舒舒服服地坐着看热闹，颇有兴致，对上赵百倚求救眼神，恰好电话响了，溜了出去，“哎，斯匀……”

而且米现一赶上这个话题就来劲儿了，“对对对，你之前不也说自己撞鬼了？那个那个师兄跳楼的那回！你是不是流年不利啊，哦对了，城东还是城西啊，好像有一个姓向的师傅，听说很厉害的，但是就是有点贵，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额，向魏吗？

还是算了吧。

赵百倚企图插科打诨，撇过这个话题，“怎么听说我撞鬼了，你好像有点开心？”

“这不纷纷爱听鬼故事嘛，你要是有什么真人真事可以告诉我……”米现贱兮兮地笑着。

赵百倚打着马虎眼，敷衍他们几句，强行把这件事情告一段落，“行啦，你做个梦还搞这么多奇思妙想的，喜洋洋吗，老甘妈你也是，你最近考研太拼命了，注意身体多休息，我先收拾收拾东西啊。”

甘霖的心思总是比米现细密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百倚，转而坐回自己座位。

赵百倚默默地收拾起自己桌面，刚刚甘霖的眼神让他有点心虚。

人皮书就在他的手边，他检查过了，没有任何不对劲的。

他一本书一本书地塞回柜子里，不禁想，如果那个魔是冲着人皮书来的，大好的机会怎么没有把人皮书带走，话说他放得也不隐秘啊！

说起这个……

赵百倚四处翻找，“甘妈，刚才看见我那个小钟的摆件儿吗？”

甘霖摇摇头说“没有”。

“叮铃叮铃叮铃。”赵百倚的原始手机铃声响起，是向魏打来的。

“喂……”

“发生什么事了吗？”向魏兀自问道。

“啊～是有一点。”赵百倚说着走了出去，刚好跟白宁擦肩而过，“但是好像被一个叫‘魔术师’的人赶走了……”

“哦，那就好。”

“你认识？”

“听斯匀说，是一个玩魔术的魔法师，不必在意。”

“听斯匀说？”赵百倚想着，身为朋友，认识朋友的女朋友倒也是不出奇，但是叫起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自然呢？他尚且都是一直用“白宁的女朋友”这样的表述来称呼的。

“你跟白宁的女朋友很熟？”

“向家跟梁家是世交。”

“我们知道你们是世交，我听梁教授说起过，但是这跟斯匀……”赵百倚的脑子如同生锈了般一点点地转醒过来，“斯匀是姓梁的？”

“嗯。”

“那她跟梁教授……”赵百倚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总之，目前没事就好。”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发生事情了？也是斯匀告诉你的？”

“梵钟飞回来了。”向魏说道。

“难怪我刚刚找不到。”

向魏那边传来一阵沉缓的敲钟声，“我还有事，你自己小心点。”

“但是哎……”赵百倚被挂了电话，“好，拜拜。”

赵百倚大步流星跨回宿舍，气势汹汹地来到白宁面前。

白宁本来还甜甜蜜蜜地抿着嘴，笑着跟屏幕那头的斯匀聊天，抬头一看赵百倚这小眼神，依依不舍地把手机拍在肚子上。

“怎么了，这小兄弟？”

“斯匀跟梁教授是什么关系？”

米现美滋滋地端着他那杯醒酒茶走过，“斯匀是谁？这名字有点耳熟，哦，梁教授的女儿。”

赵百倚震惊，不会是只有自己不知道这层关系吧，“你知道？”

“当然了，这届小师妹里可出名了，长得也漂亮，不过可惜听说有男朋友了。”

赵百倚没有灵魂地指向白宁，“男朋友。”

米现悠悠地把目光转到白宁身上，白宁默默地笑了一下，娇俏可爱且矜持。

“你？是梁斯匀的男朋友？”

白宁微笑着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米现震惊，“你跟自己导师的女儿谈恋爱？”

白宁耸耸肩，“法律禁止学生跟导师的女儿谈恋爱了？”

“那倒是没有。”赵百倚服了。

“你挺可以啊，梁教授大魔头的女儿你也敢追。”米现感叹。

“我高中就认识斯匀了。”白宁说道，“感情基础很深厚的！”

“梁教授不会是因为她女儿的关系才……”

白宁赶紧打断米现的大胆猜测，“你别乱说啊，我是有真材实料的，梁教授收我的时候我还没和斯匀在一起呢，我等她上大学了才在一起的！”

这头吱吱喳喳地围绕着白宁和梁斯匀的恋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米现真是恨不得跟白宁促膝长谈，向他取取经怎么追女孩儿。

赵百倚注意到甘霖依旧还是像砌起了一堵无形墙一样，安安心心地在自己的世界，畅游在考研的题海里，神思定得如同聋掉了一般。

夜渐渐深了，赵百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给过道对面床位的白宁发微信，梳理关系。

原来，梁家和向家是世交，梁斯匀和向魏可谓是两家人眼中的青梅竹马，逢年过节都是金童玉女的标配，听说两家人还有点“喜结亲家”的意思，被向魏和梁斯匀冷漠拒绝。

再后来，半路杀出了个白宁。

当时向魏升上高中，认识了白宁，两个人成为了好朋友。后来通过向魏，白宁认识了梁斯匀，两个人克制住了早恋的情愫。

白宁更是化感情为动力，努力学习，考上了梁教授执教的大学，选了梁教授的课题，一步步地赢得了梁教授的赏识，而背地里，偷偷地和他的女儿在一起。

“心机男！”赵百倚吐槽他。

白宁不以为意，“你要知道，让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你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让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的爸爸也喜欢上你那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没点手段怎么行啊！”

再聊了一阵，赵百倚转入了正题，“能帮我问问她那个魔术师的事情吗？”

这简直就是一拍即合，白宁立刻说道：“我也很想知道，这样吧，明天约斯匀一起吃个晚饭，你问，我听。”

“……主要就是想打听是吧？”

“就这么定了！”白宁敲板，“那我先睡了，明天我还要陪斯匀吃早餐。”

“……”

赵百倚放下手机前看了眼时间，一年一点钟了，隐约感觉床脚有点晃动。

因为他跟甘霖是同一边的床铺，两人共享同一条楼梯。

他心想，甘妈学到这个点才休息吗？

自己也掀起被子起身，想下去上个厕所。刚把床帘一掀开，一条巨大的长虫子就趁机钻了进来。

“啊唔……”赵百倚赶紧捂住了自己嘴，蹬了几下，避免被碰到。

但是那虫子在半空中挨着床帘蠕动了几下，就被一个拉力拽走了。

赵百倚探头一看，莫侵把一只恶心的大虫子给扔到了地上。

莫侵说道：“以为你睡了。”

赵百倚神色紧张地指了指那只瘫在地上蠕动的虫子，它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头部，没手没脚，赵百倚觉得更像是五条颜色艳俗的蚯蚓，它们的下半身缠在了一起，偏偏处在中心位的那一条“蚯蚓”还长着一只眼睛。

二郎神吗你是？

“他们都睡了。”莫侵说道，用白色的烟雾隔出一个空间。

赵百倚这才放心说话，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

“一目五先生。”莫侵说道。

“我好像看到过。”赵百倚小心翼翼地跳下楼梯，从桌面上拿起人皮书翻开。

小十立刻揉着眼睛地出现了，糊里糊涂地。

“不好意思小十，吵醒你了，继续睡吧。”赵百倚如此说道，翻开小十的那一页，让小十回去继续休息了。

他再看看那五奇鬼身上的“485”的数字，往后翻了好久，发现有些页码乱掉了，好不容易找着了，上面写着：

清

《子不语》记

“浙中有五奇鬼，四鬼尽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号‘一目五先生’。遇瘟疫之年，五鬼联袂而行，伺人熟睡，以鼻嗅之。一鬼嗅则其人病，五鬼共嗅则其人死。四鬼伥伥然斜行踯躅，不敢作主，惟听一目先生之号令。

有钱某宿旅店中，群客皆寐，己独未眠，灯忽缩小，见五鬼排跳而至。四鬼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善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有福人也，不可。’又将嗅一客，先生曰：‘此大恶人也，更不可。’四鬼曰：‘然则先生将何餐？’先生指二客曰：‘此辈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不啖何待？’四鬼即群嗅之，二客鼻声渐微，五鬼腹渐膨亨矣。”

有趣，收。

莫侵告诉他，这一目五先生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鬼怪，五位一体，身上有五种渐变的颜色，也叫“五奇鬼”。

从人皮书中的摘抄来看，五鬼之中，只有中间的一鬼有眼睛，叫做“一目鬼”，它占据主导权，可以发号施令，其余四鬼必须遵从一目鬼的命令。

他们会出现在瘟疫横行的地方，赵百倚猜想是因为之前疫鬼的原因，所以它们现身了。

但是他们的智商不高，行动也很慢——这是莫侵说的。他们只敢趁人熟睡的时候，有秩序地轮流吸食人的精气，当五只鬼都吸食过精气后，那人就会因为精气衰竭而死，如此看来，确实是助力瘟疫的“好帮手”。

但他们更为怪异的一点是，他们吸食精气的对象不是大善大恶之人，他们尊敬有善心做善事的人，同时惧怕作恶多端杀气重的人，相反，既不作恶也不作善的人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所以方才他们刚刚想要钻进我的床帘吸食我的精气？”赵百倚有那么一丝沾沾自喜，“这是不是说我性格比较温和，虽然不做善事是有点良心过意不去，但是好歹我不作恶啊！”

“它们的目标原本是他。”

莫侵指着甘霖的床位，瞬间给赵百倚泼了一盆冷水。

“很好，我大一的时候就劝甘妈参加志愿服务队，他非要拒绝，这就是下场。”

强行给自己挽尊的赵百倚叹了叹气，又看了一眼那五奇鬼身上的数字，“485？”

赵百倚疑惑，捏了捏手上人皮书的厚度，怎么砍都不像有400多页啊。

他随意地翻了翻，发现确实有些页码是乱的，两位数的页码里甚至还夹杂了三四张几千的页码数。

他打开台灯照着，强硬把书掰开来看了看，书上果然有很多残页的遗留。

因为赵百倚向来不把人皮书当回事儿，从来就没有细翻过，倒也是不曾发现这个问题。

“这书被撕过重装了，这不是完整的人皮书。”

他神色凝重地坐了下来，抄出一把手工刀，大有要把人皮书重新拆一遍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