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大概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多,还是被项楚士跟别人的对骂声吵醒的。
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薛凯正扭头走开,项楚士一副泼妇骂街胜利的叉腰姿势,得意地目送薛凯离开。
项楚士抬头一看,“醒啦?”
“怎么不叫醒我?”他下楼,没发现向魏和白宁。
“宁宁说你今天没课,就让你多睡会儿。”
“向魏和白宁呢?他过来干什么?”
“向魏去办点事,白宁回去上课了,那个人过来找晦气的。”项楚士一一解答,“二楼卫生间有干净的牙刷毛巾。”
赵百倚把自己洗漱干净,向魏刚好回来了,还带着外卖,预了他的份。
饭桌上,赵百倚心不在焉地扒拉几口饭,时不时地看看项楚士和向魏。
项楚士被他看得不习惯了,嘴里嚼着饭,口齿不清地说:“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赵百倚随即低下头,蔫蔫儿地吃几口饭。
向魏吃完最后一口,幽深的眼眸锁定赵百倚,赵百倚以为他终于要对自己讲话了,内心窃喜,说不定是要统筹安排一下他的往后余生,不禁正襟危坐,结果向魏用他低沉的声音极其冷漠地说:“昨晚忘了跟你说,虽然你不在这里常住,但是该交的房租和水电费还是要交的。”
赵百倚:“……”
项楚士:“……”
他一走,项楚士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挽回方才被向魏的高冷气质冰冻的气氛。
项楚士凑近,告诫他:“你别看他一副傲娇得不行的样子,骨子里特爱钱,以后当心哈。”
赵百倚:“……”
项楚士见他没吱声,又挨过去问:“怎么了,小媳妇儿样?跟我们混委屈了?”
“不是。”赵百倚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被生活扼住咽喉。“人皮书的事,你们解决不成吗?”
哦,担心这个。
项楚士慢悠悠地说:“这事儿,放我们俩解决,还真不好解决。呐,昨晚它都自己跑回去找你了?”
“可我也没做什么啊,凭什么认定我是主人啊?”
项楚士耸耸肩,“那人皮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它自己出来的。”赵百倚忽然记起,“哦不,应该是一个黑气鬼的,他说什么,要不是他受伤了,那书才不会落到我手上。”
黑气鬼?
项楚士想了想:“哦,那个摄青鬼。”
“你知道?”
“昨晚我们挖坟的时候,他突然跑出来抢人皮书,向魏打伤了他,本来想抓住他的,那警察又跑出来了,我们就赶紧跑了。”
项楚士说着,一歪头,“哎,对,那摄青鬼身上的气息跟你的还挺像。”
“是不是就是他,就是他害我的吧,那个……那个摄青鬼?”
“那也不一定……”项楚士一时间也不敢妄下定论,恰好向魏端着一杯水又回来了,赶紧叫他:“向魏,要不你跟他说说以后怎么做?”
向魏吃饱喝足,正有此意,开始分析大局。
“人皮书的来历蹊跷,暂时搁置。”他看一眼赵百倚,“重要的是,书里的怨灵一定会回来找你,你要做好准备。”
“那我该怎么办?它们回来找我干什么,杀我吗?”
向魏和项楚士齐齐点头。
赵百倚:“……”
还不如不问……
项楚士解释说:“人皮书这种东西啊,相当于聚魂器,聚的还是凶魂。你想啊,人死了要入土为安,升天渡世,结果却被拿来做成人皮书页,永生永世被囚禁在书里,如此一来,怨念就会越积越深。”
“通常来说,这种东西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如果能控制住人皮书里的怨灵,不失为一种本领,不过走的就是邪路子罢了!”
“再说啊,那些怨灵,虽然受制于人,但心里肯定是不服的,他们闲着没事就想着怎么反噬书主,现在给了他们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全跑出去了,那当然是找书主报仇了。”
赵百倚抗议:“可也不是我把他们做成人皮书的啊!”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们下意识还是会把你错认成杀害他们的仇人,而且你持有人皮书,虽然是空书啊现在,但是他们还是会认定你十恶不赦、非死不可的。”
赵百倚:“……不能再换个主人吗?”
“额,其实,我们还搞不清这人皮书的主人是怎么……额,继任的,对,继任。”项楚士挠挠头,好不容易想出个合适的词。
“那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来找我报仇吧?”赵百倚越想越委屈,这也太冤了吧!
“事实上,就是等。”项楚士说:“你要想主动找他们,还不一定找得到,毕竟你命格……有……点……弱?”
项楚士说着说着,瞧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怎……怎么了?”赵百倚抹了把脸,以为自己吃饭时沾到了什么。
项楚士皱起眉,神情严肃地盯着他,都快把他脸看穿了。
“你的命格有点奇怪啊。”项楚士戳戳向魏,“你看一眼。”
向魏悠悠地看喝水,“懒得开眼。”
项楚士啧了他一声。
赵百倚焦急地追问:“哪里奇怪?我的命格哪里奇怪?”
“按理说,你的命格弱运势低,是阴衰体质,但是你额间有阳息金气流转,不招邪祟,这可怪了。事实上你确实招鬼,但招鬼的人不该有这么强的气息……”
赵百倚被这段话绕得七荤八素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约知道自己有些异常。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接受这个“异常”。
但是项楚士又说:“不过我不是术士,也许看得不准。”
向魏接着说:“这些无妨。眼下重要的是,你要学会防备。怨灵来找你,最好是能劝服,如果不能和平解决……”
“怎么算和平解决?”赵百倚打断他,“劝服要怎么劝服,跟他们讲道理吗?收服他们吗?劝他们去投胎转世吗?让他们重新回人皮书里待着就像百变小樱收复魔法卡一样?”
向魏:“……”
项楚士:“……”
“哈哈哈哈百变小樱。”项楚士大笑起来,“这比喻可以哈哈哈哈哈。”
赵百倚:“……”
“咳。”向魏清了清嗓,“投胎转世对他们来说有点难了,度化怨灵不是件简单的事。让他们重回人皮书也是不可能的,没人想在监狱里待着,也不会有鬼想在地狱里待着。你可以做的,就是躲开他们的迫害,如果你能收服他们为你所用,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总的来说遇见了就跑就是了,躲得过就多活一天,躲不过就交代在那儿了。”赵百倚叹气,基本上是认命了,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又猛地诈起来,眼睛发亮地盯着向魏,“向师傅,有没有那种,防身的法宝,可以借我用用?”
向魏认真地说:“借就没有了。”
小气。
赵百倚瞬间蔫了下去。
但是向魏接着又说:“你身边那个,比我都厉害得多。”
我身边?
赵百倚扭头,看了眼项楚士,项楚士连忙摆手。
“莫侵!”赵百倚醒悟。
莫侵应声飘出,站在赵百倚身后侧。
向魏看她一眼,说道:“莫侵是鬼将,至少能压制住半数的怨灵。”
赵百倚惊叹,扭头向莫侵投去崇拜的目光,“这么厉害?”
“我能压制他们,但我不杀生。”
项楚士摆摆手,“什么杀生不杀生,他们早死过一回了。”
“有警示作用就可以了,不一定会动手。”向魏说道:“也不一定每个怨灵都要取你性命。”
莫侵点头,对向魏很尊敬。
赵百倚则是满心满眼地看着莫侵,安心地把整条命都交托给莫侵了。
“莫侵,我以后就靠你了。”
莫侵点头,重新飘回佛珠里。
之后,向魏给人皮书画上了一个印记,交回给赵百倚。
项楚士十分好心,奉献了自己的一个背包,往里塞了好多的符咒,把人皮书放进去,黄色的符箓立刻把人皮书盖得没影儿了。
赵百倚一阵无语,但听项楚士说这是拘魂符,可以镇压鬼魂,而且这么多的符箓,值不少钱呢,于是对他的这一浮夸举动表示十分赞同。
向魏说:“虽说书里已经没有怨灵了,但还是有怨气残留。我在上面设了结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人皮书现在跟你一样,都会吸引怨灵,为了别人的安全起见,你最好随身携带。”
赵百倚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狠然点头。
“另外。”向魏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铜质钟,“你先拿去用,这是梵钟,可以感知附近的邪祟。这是借别人的,别弄坏了,要还的。”
赵百倚感恩戴德地收下,向魏特意提醒他,“梵钟有点脾气,你跟它好好联络感情。”
跟钟联络感情?
再说吧。
赵百倚离开青河巷,路过手机店,咬咬牙,祭出自己最后的小金库,买了部新手机,一阵肉疼。
出了店门,哦豁,更疼了。
马路对面的薛凯冲他招招手,“过来!”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赵百倚心想逃也不是,不逃又难解释,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
薛凯“咔哒”一声,把车门锁死了。
开门见山就问:“昨晚你们仨在那里干嘛呢?”
“随便逛逛。”
“那我再往前一点问,你去方浩野家干嘛?”
赵百倚发愁,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跟方师兄是前后任,是师兄弟,我去看望看望阿姨。”
“你之前的口供可是说你们不熟,现在人死了,你就跟人家称兄道弟,看望阿姨了?”
啪啪打脸。
赵百倚脸一红,心虚了。
“我……”
薛凯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拿走了方浩野一本笔记!”
赵百倚背脊一僵,迅速思考怎么回招。
然而薛凯的下一句话直接击溃赵百倚的防线:“我也拿了一本类似的!”
轰!
赵百倚脑袋一片空白。
此时薛凯突然侧身过来,赵百倚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立刻摆出架势,退着往门上挤。
薛凯愣是被赵百倚的虚张声势搞得莫名好笑,他从后座抄起一个本子,扔给赵百倚,顺便澄清:“我是警察,我还能知法犯法动手打你了?”
“没,没,不,不是。”
赵百倚缓过劲来,翻了几页,确定这跟他拿的那本是同一类型的笔记本。
“实话跟你说了。”薛凯又侧过身来,伸出手。
“额,说实话也不用牵手的……”赵百倚眼神犹疑地盯着自己被薛凯紧紧握住的左手。
然后“咔哒”一声,一副闪亮的手铐铐住了赵百倚的左手和薛凯的右手。
赵百倚:“……”
薛凯指着内后视镜说:“我在这儿装了监控,连着我警局办公室的电脑,我家里的电脑,我女朋友的电脑,要是我在这车里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后果的吧。”
赵百倚:“……”
薛凯接着说:“上头交给我一个案子,连续活体剥皮案。”
事实上,他们被保释的那天,顾局长是专程带着这个案子来找他的,只是顺道帮忙把白某人捎过来。
赵百倚心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案子……
薛凯继续说:“这个案子被定为连续杀人案,目前近期的一名受害人,叫周雯雅,是第一院的一名脑科医生。”
周雯雅?
周医生?
哦对了,那两个小护士说过,周医生是死于一桩命案的,难道就是这件案子?
“巧的是,我在调查周雯雅的时候,发现她喜欢方浩野。她出事的那天,约了方浩野。”
“你怀疑是方浩野?”
“我还没说完。”薛凯扫他一眼,“方浩野失约了,那天他正忙着工作,就在他准备解剖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发现送来的是周雯雅。”
“之后我去方浩野家找线索,结果发现了这个。”他眯着眼睛瞧了一眼笔记,又瞧了一眼赵百倚,“还发现了你!”
赵百倚眼角一跳,心虚地呵呵几声,“你不是怀疑我……”
“我是怀疑。”薛凯凌厉地盯住他,“活体剥皮,没点专业手段,还真干不了这技术活。”
恰好,赵百倚、方浩野都是学法医的。
“方浩野死了,凶手可能不是他。但是昨晚,又发现了一起命案。命案发生在一处墓园,死的是一个守墓人。”
墓园……
赵百倚对冷汗冒出来。
都怪向魏他们俩,闲着没事挖什么坟啊?
“我绕了一圈,发现青河巷那两位师傅,他们一见我就跑,那我当然追了,没想到追着追着,你跑出来了!”
赵百倚心想,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了,都能跟他搭上点关系?
“根据尸检,守墓人死了大约有72小时,那时候,你在住院,项楚士在上课,向魏在别人家装神弄鬼,你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赵百倚松了一口气。
“但我不会因为你们有不在场证明就消除你们的嫌疑。”毕竟你们行为既古怪又鬼祟。“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方浩野的疑似杀人笔记和你昨晚的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的内容有重合?方浩野从哪里知道那些杀人剥皮的办法的?你这本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薛凯步步紧逼,一把拽住赵百倚的背包,果真摸到了那本人皮书,当然,薛凯目前不知道那是本人皮书。
“我也不知道啊!”赵百倚真是有口说不清,我也想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昨晚你们在巷子里干什么?”
看,又绕回来了。
“我也实话跟你说了。”赵百倚紧紧地握住薛凯的手,企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诚,“我是真不知道!”
我昨晚都是懵的,他们火急火燎地,连话都没多说几句,就打开了一扇奇奇怪怪的石门,还没开全呢,你就跑过来抓住我们,我能知道什么!我能知道什么!!
话说,忘了问向师傅他们人皮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哎哎哎。”
见赵百倚软硬不吃,薛凯扒开赵百倚的手,转动方向盘。赵百倚被铐着手,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拉了过去。
开出一小段路,车停了,停在青河巷的路口。
“这是大鹏死的地方。”薛凯看着那个方向说。
赵百倚当然知道,此时的大鹏警官正站在栏杆旁,目光呆滞地看着车流,脑袋慢悠悠地左右转着。
薛凯自顾自地说着,不禁触景伤情,“大鹏跟你差不多年纪,刚毕业,胆还小,但是他没你那么怂,连点真相都不敢说……”
又扯到真相这块儿了……
赵百倚看着大鹏警官稚嫩的脸,白得快要发透,炽热的阳光照过他的身体。赵百倚忽然想起,大鹏警官曾经劝他要相信科学,但是现在,他成为迷信的傀儡。
“我能看见他!”赵百倚忽然低声说。
那边以怀念之情说着大鹏的种种好处的薛凯一滞,顺着赵百倚看出窗外的方向,看到空空荡荡的风景。
薛凯最后把赵百倚安然无恙地送回了学校,他不相信赵百倚的说辞,但也不质疑他的用心。
如果有人能看见死去的亡灵,那必然是被赋予意义的一个人,他被选中,以一种生命,去看见另一种生命,他也许会是坏人,但他不会不是好人。
在很多年以后,赵百倚回想当年的往事,他思考:那位年轻警官的死亡,带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是愧疚吗,是遗憾吗,都有,但更多的,是“没关系”。
所以当他无缘无故被卷入到命案当中,没头没脑地触碰死亡的界限,并牵涉到另一个世界时,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在当时看起来是荒唐的开始,但到了最后,结局都是善良而美好的。
有些开始,不需要缘由。当别人问为什么,而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也要去找寻答案,这就是赵百倚要给薛凯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