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在燃烧着，火苗还在跳跃，烟火还在萦绕，火堆旁的男女却各自蜷缩成一团。

这是一座孤独的城市，到处都是冰冷的面孔，人们相见而不相识，即便相识也不会主动打招呼，即便打招呼也不会很热情；这是一个互相煎熬，互相伤害，互相利用的社会。所以谁也不想让谁多占一分先机，谁也不想让谁多占一分优势；好像谁先打招呼，谁先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就输了一样。

所以他们彼此冷漠相对，就好像亘古不变的那一方青石，却不曾篆刻任何人的名字。

“赵小怂”沧沧好像叫了一声，可是她是否真的叫了，也许连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黑暗中，一只圆圆的，小小的脑袋从赵小怂身边的包包里探出头来，它就像一只暗夜里的精灵，又像一只白天里的鸟儿，其实它只是一条鱼，一条有些丑陋的鱼，一条被人从鱼缸里拽出来，却因为不会唱歌被扔上了屋顶的鱼。

它为什么没有死？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丑，但又有些可爱？

任何人都想知道这其中的答案，也很好奇，可是任何人都来不及知道答案，因为他们根本未注意到，也根本没有机会注意。

“咕咕，咕咕——”那鱼咕咕的叫了两声，当然没有人理会它。

她开始抖动着五彩缤纷的美丽翅膀，像游泳一样飞了出来，没错，她多了一双翅膀，一双可以让她看起来更添几分神韵的翅膀。

她开始寻找食物，寻找可以让她饱餐一顿的食物，可是这里哪来的食物呢？他看到两个熟睡的人，还有碎落一地的鱼骨头，她当然不知道那是她同类的骨头，即便她知道又如何。

她开始像小鸟啄食一样贪婪的啃食着地上的鱼骨头，她吃得很快，因为她有一张几乎占据了整个脑袋的大口，她还有一排洁白锋利的尖齿，那白森森的尖齿在她张开嘴的那一刻看去竟像沧沧的小虎牙般可爱。

可是当她在无情啃食自己同类的尸骸时，你就不觉得这张嘴有多可爱了，她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沧沧一脸疲惫的从梦中醒来，他似乎经历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她确实经历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她没有想到，这么丑的鱼，味道竟然如此鲜美，她更没有想到味道如此鲜美的鱼竟然有毒。

她的脸色很苍白，就像铺陈在桌面上的白纸一样，她的眉头蹙起，就像纸上泼开的墨一样。她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她感觉自己正在颤抖，而她也确实在颤抖。

那鱼儿一脸惊慌的看着她，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沧沧没有心思感到惊讶，也没有心思感到意外，更没有心思感到震惊。她的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字——死。

我难道真的要死了吗？我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大部分被病痛折磨过的人都会有这种心理，他们通常离死亡很近，甚至近在咫尺，所以，一旦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某种状况，他们就会很快的想到死。

死亡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仅剩的那一丝绝望。

沧沧并不是时常都有这种感觉，她是最近这几天才有的，是进来这里之后才有的。

所以，他除了感到害怕之外，还有一丝迷惘。

她开始拼命的想自己的家人，拼命的想自己的过往，拼命的想自己这一生的得与失，错与对……但她毕竟才十六岁，值得她留恋的人并不多，值得她记住的事也很少，值得她认真去面对并深深自责的恩怨情仇，是非纠葛更是寥寥可数。

所以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因为值得她留恋的人虽不多，眼前就有一个；值得她记住的事虽很少，但她又怎能忘记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她觉得她唯一对不起的，唯一让她感到愧疚而深深自责的，就是生她养她的父母。

“鱼儿呀，鱼儿，你怕不怕死？”赵小怂并没有醒来，所以沧沧只有对一条鱼说话。

鱼儿嘴上的鱼骨头像是无意识的掉落下来，她“咕咕，咕咕”的叫了两声，眼睛里似乎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特么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不会唱歌就被人家丢到了屋顶上，你说她怕不怕死！

若不是她生命力顽强，若不是她每天喝着铁锹道人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带着神秘能量的水，若不是她天生具备了其他同类无法比拟的血统优势，或者基因优势，她说不定早就挂了。哪里还有机会出现在在这里，和美丽却又有些危险的小姐姐一起聊人生。

“你不用害怕，我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已经没有能力再伤害你了！”沧沧勉强一笑，她似乎在为她之前的任性和残酷而感到羞愧。

那鱼睁大了两只圆鼓鼓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

沧沧也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现在感觉很累，但是她不能闭上眼睛，因为她怕她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咕咕，咕咕！”那鱼儿又叫了两声，似在说：“你真的不会再伤害我？老子可不会唱歌！”

“原来你听得懂我说话？放心，我说话一向算话的，我就算喜欢骗人，也决不会掉分到去骗一条鱼，更何况你还是一条母鱼！”

“哇擦，这你都知道！”那鱼激动得上下左右“游来游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读懂自己心思的知己一样。

“我何止知道，我甚至连你身上有几片鱼鳞，有几根鱼翅都数的清清楚楚。”

那鱼儿眼珠子又瞪圆了，骨碌碌转了几圈，心里寻思：“尼玛，你怕不是在逗我！这个只怕连我妈都未必数的清楚，你又知道！”

沧沧一笑：“你不信？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你身上一共有一千八百五十四片鱼鳞，其中有八百片是小鱼鳞，有六百片是中鱼鳞，还有四百五十片是彩色鱼鳞；你的尾鳍上有六十三根尾翅，背鳍上有一百零三根短翅，腹部有四对小翅，分别有三十六根小翅，总共是三百一十根鱼翅。”

那鱼儿呆了一下，她似乎在思考对方是不是在拿自己的无知来当优势，可惜她终于没有答案，奈何鱼儿不会数数。

鬼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几片鱼鳞，几根翅骨——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几根头发？知道就算了，如果不知道可以来问我。

“咕咕，咕咕”那鱼作出了投降的姿势：“算你赢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先从普通朋友做起。”

沧沧并不在意，她哪有心思在意，她只不过是在自己跟自己说话。

“咕咕，咕咕！”那鱼儿却忽然主动凑上前去亲了亲她此刻白皙而又有些憔悴的脸颊。

“喂，过分了啊！明明说好的先做普通朋友，怎么就开始耍起流氓了！”这当然不是沧沧的内心想法，她还犯不着跟一条鱼较劲。

她正在看着一张脸，一张睡熟的脸，她多么希望他能立刻醒来，但她又怎忍心打扰他的美梦。

说不定他正梦见什么美好的东西，说不定他在梦里正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可那个人又是谁呢？

沧沧心里没有答案。

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往往对任何事情都出奇的固执，出奇的苛求，出奇的不择手段。但当她知道自己也许大限将至的时候，她就会对自己异常的宽容，对别人也异常的宽容。这种宽容有时候固然是一种好事，但更多的时候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残忍。

她不敢想像赵小怂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他也许会疯掉吧，他也许不会！但是他会不会疯掉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已经不在了，我既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也无法体会他的心情，我为什么要为这件事徒添烦恼？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呢，对，他一定不能太在意，他应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