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各国使臣在玳澧停留的最后一日，墨疏彤在长定殿宴请众宾。

之前一直没有出现的潍霙和崤月的使者也终于在此时露了面。

潍霙的使者显然是玉染曈，一同来访的玉衡不久前以处理政务为由，先行回去了。

玉染曈慵懒的靠在软座上，止水恭敬地在一旁为他斟酒。他随意的接过，玉般的手指把玩着手上的八宝琉璃盏，炫丽的光影映在他的手上，绮靡冶丽。素来明净澄澈的目光此刻也因染上了酒意而微微迷朦，眼波流转间光华潋滟，令人沉醉。

墨疏彤的视线在他浅笑从容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到后几桌已经有不少女性使者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脸色微红，然后在心里撇撇嘴，风骚！但很快，目光便停留在了崤月的使者身上。

那是一个娇小精致的少女，看样子绝对不超过十四岁，雪团子一般可爱，但据说已经是崤月神殿里，权望最高的祭司了。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女性，看上去很沉默，从到来开始，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但那双偶然抬起的眼睛，总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玳澧皇，”那少女——南宫离，倏而抬头，笑吟吟的看向墨疏彤：“您是有什么话想对吾说吗？”

墨疏彤怔了怔，收回视线，淡定的回道：“朕只是见祭司觉得亲切，于是多看几眼罢了。”

南宫离听后笑得更娇俏了：“哦？吾见玳澧皇也觉亲切，许是梦中见过也说不定哦。”她意有所指道。

墨疏彤眉心微蹙，梦里见过？这南宫离到底想说什么？

“砰。”她正想说些什么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她寻声看去，只见玉染曈手中的酒盏磕在了桌上，然后淡淡的眼神向她二人看来。

“南宫祭司，”他轻笑：“真巧，朕也觉得好像在梦中见过玳澧皇呢。”他轻飘飘的看向墨疏彤，语气轻快：“玳澧皇的风姿，真是令人一见难忘，因此恨不得在梦中也能相逢呢。”

墨疏彤面色一僵，几乎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言难尽的看向玉染曈，很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肉麻兮兮的话。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南宫离突然有些不甘不愉的目光。

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被玉染曈一句轻佻的调笑迅速带过，南宫离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冷静。”一直站在南宫离身后的那中年女子察觉到南宫离有些不稳的心绪，然后俯身在她耳畔低声提醒，声音森冷低沉。

“我知道。”南宫离不悦的瞥了女子一眼。

为了她们的计划，为了崤月的未来，她只能步步为营，分毫不差。

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招待各国使者的宴会很快便结束了，墨疏彤疲惫的揉揉眉心，马不停蹄的赶去御书房处理完积压了一天的政务，然后才拖着劳累的身子，回了寝宫。

刚进门便被翻倒的酒杯绊了一脚，站定后，墨疏彤的脸色迅速的沉了下来。

美如妖孽的男子斜靠在垫着雪狐裘的软塌上，月光般纯净白皙的皮肤不染分毫人间风尘。同样俊秀的少年立在一旁，端着银质酒壶，眸光细腻温和灿若星河。

她最喜欢的贵妃椅，她最宝贝的雪狐裘，被他拿来垫屁股······

心中翻江倒海，她却依旧笑靥如花：“潍霙皇幸驾，不知是有何要事与朕相商？”若不是她不喜欢睡觉的地方有太多人，未央宫几乎不设守卫，玉染曈哪能这么轻易进来？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她要把未央宫周围守卫多加一倍！

玉染曈浅浅笑了，狭长的凤眸扫过殿里屈指可数的几个战战兢兢的宫女：“退下。”

宫女们不确定的瞟向墨疏彤，见墨疏彤点了点头，便忙退出去。

“现在，说。”墨疏彤冷眼看着二人。

“墨神医，我是来复诊的。”玉染曈伸出素白的手腕，正当她要把脉之时，那手却往后缩了缩：“玳澧皇可会治好朕的病？”

闻言，墨疏彤笑了：“我是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职，玉公子何来此问？”

玉染曈愣了愣，唇角上扬，伸出手来，任她把脉。

墨疏彤的笑里沁出几分苦涩，走口不走心，皮笑肉不笑，曾经觉得那么难，现在却显得如此轻易。

是好事呢。

“奇怪，我上次给你的药应该能使毒暂时被压制，但是脉象显示你的毒之前爆发过一次，现在猖獗的很。”她皱了皱眉，喃喃自语。

“不愧是墨神医，实不相瞒，主子···呃，皇上前些时候出了些意外。”止水道，心中又想起那一夜。明知是假戏，他却演的无比认真；毒药无色无味，苦楚却从心底直溢到眼眶。止水记得玉染曈一夜未眠，眼眸中盛进漫天星辰。

墨疏彤脸色更沉了：“除了原本的毒，你又中了另一种致命奇毒，好在‘幻靡’性喜吞噬，你暂时还没死；但正因如此，现今两种毒纠缠错综，我也无法分辨出第二种毒是何物了。”

“可有法子？”玉染曈依旧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听天由命的模样。

墨疏彤沉默许久，转身进了内室。很久，她捧着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出来。

玉染曈接过，一口便吞了，几丝血腥气，几抹药香。

“你走吧，此药只能再压制三年，剩下的，容我慢慢想。”她背对着二人坐下，向来挺直果决的背影多了不少疲累。她将左手伸进右袖中，轻抚着新添的一道还沁着血珠的伤痕。

玉染曈起身，拈起梳妆台上的紫玉簪——他付给她的诊金，轻簪在她鬓间。

墨疏彤心中一惊，几月不曾想起的那个柔和清雅的身影瞬间占据了脑海，鼻头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止水恭敬地立在一旁，眸中说不清是喜悦，亦或是黯然神伤。

去驿站的马车上，止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主子，不怕那药有问题？”

玉染曈笑了：“不必怕，那药绝对有问题。”

他看着止水惊慌又疑惑的面庞，轻声道：“我不懂药，可我懂她。”

*****

登基大典结束后，各国使臣纷纷回国，宫里便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但由于刚刚登基，很多政事还有待处理，故这些时日以来，墨疏彤一直忙的脚不沾地。

“陛下，微臣有事请奏。”刑部尚书上前一步。

“近日京城又有一起命案发生，这已经是本月第五起了，而且死者死因与前四起完全相同，皆是血尽而亡，最奇怪的是，死者死后均是面带笑容的。现在百姓人心惶惶，微臣无能，实在查不出真相，只能向陛下请示。”刑部尚书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历经三朝。先帝在时，一直勤恳敬业，从无出现差错。先帝也时常称赞他。

若是连他都觉得棘手的案子，恐怕里面真有些问题。

墨疏彤皱了皱眉：“血尽而亡？都第五起了，怎么先前从未听你提起过？”五起这样奇怪的命案，却一直没人上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的错误，不像是刑部尚书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臣会犯的。

刑部尚书眼里颇有些为难，正在斟酌词句，却见丞相上官梓也上前来，恭声道：“陛下，此事臣亦有耳闻。”

“哦，你说说看。”墨疏彤微倾身子，认真聆听。

上官梓想了想，从袖中拿出几张叠好的纸，递给内侍，又由内侍转交给墨疏彤：“此乃臣先前画下的死者面容。臣曾向尚书大人询问过，发现死者均是京城中无依无靠之人。也就是说，倘若消失一段时日并不会有人能立即察觉，这或许就是凶手选择他们动手的原因。至于死者脸上笑容，臣以为，与其说笑容，倒更像是，向往的神情。”

墨疏彤从内侍手中将纸接过，然后展开，细细查看来。

正如上官梓所说，死者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眼睛安详的阖上，眉目舒展，嘴角却奇异的上扬出微小的弧度，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而他们的脖颈、双手手腕均被划出巨大的创口，显然是导致血尽而亡的原因所在。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余的伤痕，衣服也是平整的，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但怪就怪在这里，身体遭受这般巨大的创伤，面部表情如何会是这样安宁的模样。哪怕是先被迷晕，也会因感到疼痛而痛苦挣扎；亦或是在此之前便已丧命，但那如出一辙的表情究竟是何原因？

她眉头紧锁，白皙的手指不自觉的在纸上摩挲着，却突然感受到一处不平整。于是，她仔细的在那处反复感受着，是几个小字——臣有事奏。

墨疏彤倏地看向上官梓，只见那斯文白净的男子，眼神沉重深邃，又有些欲言又止。

“众卿先行退下吧，此事，朕须得好好考虑。”

墨疏彤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待众臣都离开后，先唤来华央：“你去刑部看看具体情况。”自她登基以后，华央便辞了碧落楼管事一职，由林叔接任。他则留在墨疏彤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华央点点头，出了大殿，直奔刑部而去。

然后，墨疏彤回首看向还留在大殿上的上官梓：“丞相，你随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