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白芷汀州。
小女孩浅紫的袖子高高卷起,背上的药篓几乎和她差不多高。弯下身割药草时,一株灵芝便从药篓中滚落了出来。
女孩慌忙地直起身,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莹白的掌心躺着那株灵芝。女孩欢喜的接了过来,冲来者甜甜一笑:“你怎么又来啦?谷中不让外人进来的。”
男孩抿唇不言,只是用袖角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珠。
或许是逆光的缘故,看不清男孩的面容,只有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在心里留了许多年。
墨疏彤艰难的睁开眼,绸缎拂过的温柔仍停留在脸颊,依旧是梦中的绮靡,朦胧之间,那双紫眸中似乎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
迷迷糊糊的,墨疏彤喃喃道:“怎么又是你呀?”
“嗯,是我。”他伸手抚平她微皱的眉间。
墨疏彤彻底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抬头便见叶君坐在床边,轻阖的双眸猛地睁开,掩不住的疲累。
“殿下”,叶君开口道:“您没事便好。”
墨疏彤揉了揉仍有些发涨的太阳穴,之前的记忆不甚清晰,她有些担心女皇安危。“我要去见母皇。”她说着便欲起身,却被叶君按住。
“女皇没事。她昨夜来看过殿下,嘱托殿下好生休息。”
“那就好。”她心安了些许,又问:“昨日一同回来的,有没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叶君想了想:“那位救驾的公子吗?听说半途便离开了,叶君并不曾见到。”
“这样啊。”墨疏彤抬眼,只见叶君温和的笑着。她皱眉,伸手,指尖点在两人间的虚空。
总觉得好熟悉,也曾有人对她这样温和地笑,只是努力去回忆,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叶君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气息之间,一抹极淡极淡的绮香,沉醉时光。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那香气却已消逝无踪。她眯起凤眸:“没事,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叶君微微颔首,轻身退去。墨疏彤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君夜潭吗?她不确定。只是,叶君必然是一个绝妙的伪装。
她扬起一抹苦笑,果然,身为皇族,一丝一毫的情感都不能有,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只是,墨疏彤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叶君,是他最想给她,却永远给不了的温柔。
叶君已到了门口,忽然又顿住,迟疑片刻,道:“殿下···是否有过很珍贵的人?”
“何谓珍贵?”墨疏彤沉默半晌,道。
“就是···刻骨铭心的。”
她张口便想说有啊,但想了很久。自己从小在碧落谷长大,世上除了母皇便是独孤爷爷。他们当然是重要的人,却用不上铭心刻骨四字。寂静过后,她只得淡淡道:“忘了。”语毕,心中竟是一痛。
“呵,忘了。”叶君的身影有几分凄楚。“也罢,不过过眼烟云,记得多了···杂念便多了。”
“殿下先休息吧,叶君告退。”叶君向墨疏彤欠了欠身,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印在有些苍白的脸上,开出一种绝望荼蘼的绚烂,然后有些慌乱的转身离去。
墨疏彤望着他近乎狼狈的身影,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羽睫低垂,视线扫在床边桌案上的紫玉簪,脑袋突然痛了起来。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混沌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男孩模糊的轮廓。
“今日,是我的生辰···”女孩清脆的声音低低的,饱含失落:“也是父亲的忌日。”
“你的生辰不是下月吗?”男孩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与女孩并肩,看着渐落的太阳。
女孩低头,发丝从肩上滑落:“其实,是今日的。只是,母亲一想起今日便会想到父亲···所以就将我的生辰后延了一月。”
男孩沉默了一瞬,见女孩失神的望着面前犹如琼琼美玉般的桔梗花海,于是伸手摘取了一朵桔梗花,小心翼翼地斜插在女孩鬓间,温和的笑了笑:“生辰快乐。”
女孩惊喜的看向男孩,眼神亮晶晶的。她伸手,近乎颤抖的碰了碰那花,可片刻眼神却黯淡了下来。“好可惜···”只能保存一日。她声音轻软,却如待至宝的将那花纳在掌心,贴近心口。
男孩温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头:“那我们约定吧。”他笑着伸出小拇指,轻轻勾在女孩小拇指上:“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生辰这日,亲手为你簪上一朵永不凋零的桔梗花。”
桔梗花语——永恒的爱,真诚不变的爱。
是谁?究竟是谁?墨疏彤脑中闪过一系列片段,却始终看不清那记忆碎片中男孩的面容。她忽然忆起那日临行前叶君温柔的将紫玉簪插在自己鬓间的场景。那日,正巧是她真实的生辰···
所以,是叶君吗?但那双紫瞳,亦或是,君夜潭?
殿外
叶君到了自己的偏殿后,终于还是抑制不住那股涌上喉头的猩甜,嫣红的唇角处蜿蜒下艳丽的鲜红。
“主子···”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张白玉面具遮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修长的颈项,修长的指尖按住名刀白驹。见到叶君咳血,他忙递上一方锦帕,纯澈空明的音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叶君随意的拭去唇边的血迹,无力的倚靠在门框上,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来:“终究还是自己的奢望啊···竟然一直相信着她会记住我。”也竟一直惦念着,要为她簪上那朵永不凋零的桔梗花。可笑,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着独角戏。
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阖上眼,许久,才又睁开:也罢,她本就不应有此般杂念,现在这个身份,也是时候舍弃了······但,在此之前,请允许他用这个身份,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便当做,是他所能给她的,最后一份温柔。
墨疏彤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天夜里,那爱她至深的人,已决意对她说:不再相见。
“小疏彤,你可好些了?”次日,华央一脸急色的从殿门口进来,见墨疏彤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眸中浮现几分忧色。
“你原来还知道关心我死没死啊。”墨疏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沉声问道:“那日为何不见救援?”
华央见她沉下了脸色,便也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我本率一队人马在山脚候命,那日我一见信号弹,便开始往你那里赶。岂料半途,城中乱成了一锅粥,所有民众都开始往山上逃。我们的人被围,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后来我想那就先安抚民众,因此耽搁了时间。”
“城中动乱?”墨疏彤皱眉:“这事我怎不知?”
“女皇为了不妨碍你修整,特意嘱咐所有人不得拿此事打扰你,决定自己亲自处理。”华央在一旁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那依你看,此事是谁所为?”
墨疏彤摇摇头:“具体是谁还不能确定,但已有一个大概方向。”知道她们确切日程还能安排好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的人,大抵也就那么几个。而原因么?她脸上浮出一抹冷笑,还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她理了理思绪,淡淡道:“你下去调查一下这次参加祭天大典的大臣近日的活动,包括他们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她顿了顿,美眸中掠过一抹冷意:“尤其重点调查雅亲王。”
华央起身:“好,我这就去。要是被我查到这次是谁动的手脚,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他恶狠狠的说着,邪肆的面容上布满阴云。正欲抬脚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墨疏彤有些迟疑的声音。
“华央,当初···在碧落谷的时候,我可有过什么重要的人吗?”
华央脚步一滞,背对着墨疏彤,风眸中有几分挣扎,几分犹豫。许久,他才艰难出声:“我······”
“罢了,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了。”墨疏彤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挣扎,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你去调查吧。”
华央蓦然转过身,看着已经自顾自躺下的墨疏彤,突然开口道:“你是希望有,还是没有?”
墨疏彤闭了闭眼,将被子更加裹紧了些:“我累了,想休息······”
“墨疏彤!”华央打断她未说完的话,第一次这样生硬的喊了她的全名,眸光莫名复杂:“碧落黄泉终不悔,只缘心间一点红。碧落谷只讲率性而为,形心所依。当年···”他顿了一下,眼神黯了黯,却还是接着道:“碧落谷从来没有人怪你,可为何你却始终不敢从那阴影中走出来!”
片刻,他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徒留墨疏彤一人静静的躺在床上。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茫然无措的盯着顶上的纱幔,一点晶莹消失在鬓间。
碧落黄泉终不悔,只缘心间一点红······
她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