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搜
纵横小说
首页 历史 历史传记 天启帝
第六十七章 封王及三王就藩折
作者:井底之冰本章字数:5771更新时间:2019-05-16 18:36:34

第六十七章

皇帝步入东暖阁后,不待众位阁老行礼,便先声夺人的嚷道:“最近朝野中外,对朕诏福王叔进京入朝一事颇有非议,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成何体统?内阁今日就拿个主意,再敢妄议此事者统统下狱论罪。”

见皇帝面有愠色,阁臣们一个个都犯了难,刚才他们虽然说的一个比一个起劲,但现在皇帝就站在眼前却又是另外一种境遇了。今上不同于先帝,先帝性格懦弱,遇事没有主见,对群臣的讽谏都很宽容,但今上与他的父亲恰恰相反,是个极有主见的帝王。对不同意见者,非打即骂,态度恶劣。譬如何宗彦、杨涟都遭到过皇帝的毒打,又岂是何宗彦,曾经被盛怒之下的皇帝用铁锤砸中胸口,躺在家里好几个月。

皇帝年幼,往往不按常理出牌,这让群臣或多或少都有些忌惮。

最终还是叶向高陈奏道:“皇上,老臣以为诏福王进京可,诏福王入朝辅政则不可。皇上思念叔父之情,当如天下表率,感人至深。臣觉得见一见福王,以解相思之苦,此乃人之常情。但福王并无参政秉政之经历,贸然诏其入朝辅政,恐生不效,拖累天下,遗祸苍生,望皇上三思。”

皇帝坐定之后,抬眸扫视群臣,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闻言,刘一燝朝何宗彦挤眉弄眼,示意他何不站出来,向皇上陈述利害,让皇上收回成命。不料何宗彦摸了摸胸口,向刘一燝摇头示意,那模样似乎在说“俺不,至今俺的心口还隐隐作痛嘞”。

见没有搭腔,皇帝笑道:“既然大家伙都不赞同福王叔入朝参政,那么朕也不好忤逆了诸位臣工的意思。”话音落下,皇帝对魏忠贤说道:“草诏吧,诏福王进京,授予中军都督职,在五军都督府上行走。”

群臣愕然,倒不是说皇帝给了福王一个中军都督的官职,而是他们惊讶与皇帝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平日里皇帝给他们的感觉可是无理横三分,除了徐光启、魏忠贤等少数奸佞的劝谏之外,谁的话也不听。

今天这么轻易的便妥协了,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叶向高拱了拱手,道:“皇上英明,这五军都督府里的五个都督皆位高权重,与福王殿下的尊贵身份相匹配,皇上如此任命真可谓是相得益彰。”

叶向高这话讲的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毕竟,五军都督府里的都督虽然名义上是大明国最高的军事统帅,可实权早被兵部给侵占一空。现在五军都督府里养着的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勋贵武将,依靠着祖宗的荫庇讨生活罢了。

叶向高话音落下,内阁群臣这便也反应过来,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让福王进京入朝的诏书已经下达,且被满朝文武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此时收回成命,无异于是在向舆论投诚。以皇帝的强硬是不会做出任何有损自己威严的举措的,但是皇上又不好忤逆群臣的意思,便只好给了福王一个官阶极大,地位极尊,可权力极小的位子。

这样一来,皇帝的面子保全了,群臣阻止福王入朝的目的也达到了,可谓皆大欢喜——除了毫不知情的福王。

何宗彦、刘一燝等人喜形于色,纷纷拜倒,口称吾皇圣明云云。只有叶向高跟方从哲无动于衷。

处理了福王进京的事宜之后,皇帝随口问道:“今天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吗?”话音未落,皇帝就已经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却见叶向高出列道:“老陈有本启奏。”

皇帝跳跳眉头,有些惊讶,这个叶向高向来稳重,今天怎么这么没眼色?

皇帝重新做了回去,不咸不淡的道:“叶阁老请讲。”

叶向高低着脑袋,陈奏道:“臣斗胆谏言,封皇五弟为王,且令皇祖诸子,皇考诸弟,瑞王、惠王、桂王就藩。”话音落下,叶向高从袖口内摸出一本奏章,呈给了魏忠贤。

接过魏忠贤递过来的折子,皇帝粗略的看了两眼。

而内阁里的其余诸臣面面相觑,都不解其意。叶向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论是何宗彦、朱国祚,还是老实人刘一燝,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帝看完奏疏之后,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件事,朕已知之。”说完,皇帝起身,而后大有深意的瞥了叶向高一眼后,在魏忠贤的伺候下,走出了东暖阁。

内阁群臣恭送皇帝走后,群臣议论纷纷,都朝叶向高询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叶向高左右逢源,一一推脱糊弄,只有在望向首辅方从哲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这个封王及三王就藩折,就是当初方从哲想出来的试探皇帝真意的主意!

刚走出东暖阁,皇帝忽然回过头来,朝叶向高说道:“等忙完了内阁里的事务,就来乾清宫一趟,朕还想问问阁老将九边整顿事务进行到哪一步了呐。”

叶向高忙道:“臣遵旨。”

……

京师顺天府何府。

何宗彦从宫中归来之后,越想越觉得费解,便像找几个心腹商量一二。就写了封书信,拖管家送到赵*南星的府上。不过赵*南星并没有赶过来,他在吏部尚有公干,分身乏术,便让魏大中、钱谦益、阮大铖、汪文言等人先一步赶了过来。

见到几人之后,何宗彦事无巨细,将早上内阁之中发生的一幕幕都抖搂出来。没了,何宗彦还心事忡忡的自付道:“叶阁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上书一个‘封王及三王就藩折’?虽然老夫看不透其中厉害,但叶阁老什么人物?此中必有深意。”

魏大中跟钱谦益、阮大铖凑着头争论的大半天,也没个主意,便纷纷将目光转投到汪文言的身上。汪文言不慌不忙的问身边一人道:“黄兄,你意下如何?”

这个黄兄笑了笑,道:“皇上欲诏福王,叶阁老就急着封王、就藩,这两者之间必有牵扯。”顿了顿,他蹙起眉头,道:“实不相瞒,我一直对皇上诏福王进京一事感到蹊跷,而想要明白叶阁老上书这一道封王及就藩折背后的深意,就必须要搞明白,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文言笑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向来叶阁老已经知道,否则也不会没头没脑的上这么一道奏疏。”

黄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汪文言的见解。

见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半天,何宗彦、魏大中等人却是如坠五里雾,心中的困惑就更多了。钱谦益忙道:“守泰、真长(黄兄的字)你们俩就别卖关子了,听得我都快着急死了。”

汪文言起身致歉道:“告罪,诸位,实在抱歉。”顿了顿,汪文言侃侃而谈道:“福王何许人也?乃皇祖之宠子,曾与皇考争夺大位者。这个人对今上的位置可以说是普天之下最具威胁的,没有之一。”

“以常理度之,皇上非但不应该亲近他,反而应该疏远他,并且严加防范。”汪文言苦笑道:“有时候我常常妄加臆测,若是先帝爷没有遭遇不测,英年早逝的话,当腾出手来的先帝爷是否会对福王下手?要知道当年福王仗着皇祖跟郑贵妃的宠爱,可没少欺辱先帝!”

顿了顿,汪文言叹了口气道:“不过以先帝爷的宽容大度,向来不会苛待自己的兄弟。”

那个黄兄接着讲下去,道:“从表面上看,皇上是因为思念福王,并且自感年少,治国理政唯恐有失,以致损害了祖宗江山,削弱了天下黎民的福祉。所以这才诏福王进京,一来,可解相思之苦;二来,可让福王这个宗亲长者辅国辅政,为皇上查漏补缺,为祖宗江山社稷添砖加瓦。可是大家伙细想一下,今上跟福王虽是亲叔侄,可当真有什么情谊在吗?想当年一场国本之争,闹得皇考与福王势同水火,互为仇寇,这里头哪还有什么叔侄情分?第二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儿,今上是什么脾气想来在座的诸位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黄兄的声音有些发颤,“即位之初,今上便笼络了骆思恭那条老狗,通过掌握锦衣卫,今上这才逐步掌控了朝政,并且减弱了对我等清流臣子的依赖。然后更是大肆并取兵权,无论是御马监、十九卫还是京营、九边。皇上把武将们看得也忒重了些,无论是杨镐还是李如柏,皇上一个人也没有处置,杨镐还好些,现在还关在诏狱里,而那个李如柏呢?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什么新军大将军!再看看皇上钦定的三位帝师吧,一个徐光启、一个王象乾、一个孙承宗,都是以知兵事著称的大臣啊。徐光启曾经在河南练民团,且最懂得枪炮火器,王象乾王老大人就更不用多言,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曾经指掌兵部十多年,对国朝的兵略知之甚详。而孙承宗孙大人则在宣大地区耕读了二十多年,对边关战事、戎机亦有颇多见识啊。这样一个天子,这样一个充满控制欲与权力欲的帝王,又怎会心甘情愿的给自己找来一个叔叔,成天监管着自个儿?”

闻言,何宗彦、魏大中、钱谦益等人大惊失色,阮大铖更是心直口快的叫道:“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诏福王进京是没安好心?”

黄兄点了点头,道:“恐怕是这样了。”

阮大铖又问道:“皇上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图个啥?”

黄兄沉默半晌后,答道:“或为私怨,或为钱帛。”

阮大铖问道:“怎么说?”

“皇上可能对福王与怨恨,毕竟福王曾经跟先帝争夺大位,兴许也欺压过皇上。而且先帝之死跟郑贵妃牵连极大,皇上不可能不怀恨在心。为了出口恶气,皇上想要整治福王也就说的过去了。另外,福王的财富极多,皇上热衷于武备,需要钱粮的地方也多,觊觎福王的财赋也是有可能的。”黄兄说道。

何宗彦、魏大中等人频频点头,觉得黄兄说的大有道理,唯有汪文言摇了摇头,说道:“无论是为了私怨还是钱帛,皇上都不需要诏福王进京。假如真的有心对付福王的话,以福王那个德行,只需授意一二个想出头,搏名声的言官,让他们弹劾福王就可以了。我可听说福王在洛阳欺男霸女,百无禁忌啊,想要挖他的黑料还不手到擒来?何必闹成今天这个模样?费这么大力气?”

黄兄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汪文言道:“咱们悟不透皇上的心思,但叶阁老一定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上那封封王及三王就藩折!所以咱们可以顺着叶阁老上这封折子的动机反着推理。”

闻言,黄兄眼前一亮,忙道:“今天在内阁,皇上看了叶阁老的折子之后,只是敷衍的说了句知道了,这么看来,皇上对封王、就藩的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乃至是打心底的厌恶。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叶阁老上折子并非是真心想要给皇五弟封王,想要让滞留京师的瑞王、惠王、桂王就藩,而只是一种试探!”汪文言信心满满的答道。

“假如皇上同意下来,就是说皇上的目标只有福王一人,可假如皇上没有同意或者明确表示反对,就是说皇上心里边其实打的是削藩的主意。”汪文言掷地有声的讲道。

“削藩!”

何宗彦等人大惊失色。

只有钱谦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如今天下只财赋一半用来供养宗亲室家。而一旦藩王就藩,朝廷就又会失去一地的财赋。现如今国朝每年的财赋收入不过五百来万,较之万历朝少了一半,较之太祖朝少了四分之三还多!究其原因,就是宗室子弟侵占百姓田地太多,而他们贵为宗亲,自然也没人敢征收他们的税赋。长此以往,国蔽民穷,怪不得民谣都在传唱——皇帝耗天下以肥王,而洛阳福王富于皇上。”

闻言,何宗彦喜上眉梢道:“削减宗室禄米禄银,这是善政,事件大好事啊。我们应该鼎力支持。若是支持皇上削减宗室的财赋权柄,无异将大大造福天下百姓,至少会让各地藩王藩地内的百姓们减轻税赋,过上好日子。”何宗彦越说越激动,这可是无与伦比的政绩与威望啊。在大明朝还有什么是比踩宗亲一脚,更能博取声威的呢?眼瞅着方从哲就要滚犊子了,而叶向高的年级都快上八十岁了,他还能撑多久?那么方、叶之后,内阁首辅应当谁来做?何宗彦可是觊觎首辅这个位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说,天底下的读书人就没有不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内阁首辅大臣的!毕竟是文臣的巅峰啊,谁不想过把瘾?威风一把?

汪文言忧心忡忡的说道:“怕只怕皇上削了诸王、宗亲们的权柄,夺了他们的财富、田产之后专供内孥之用,而吝啬于分润天下百姓,到头来老百姓们依旧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期间的区别只在于是被诸王、宗亲们剥削,还是被内孥剥削罢了。”

何宗彦大手一挥,豪气冲天的答道:“诸位放心,有老夫在内阁维持,就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就是舍去这一副皮囊,老夫也要为天下百姓争取来这一福祉。”

闻言,钱谦益连忙起身,感动的朝何宗彦鞠躬拜倒道:“有何阁老在朝中维持,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实乃我大明朝之幸,请受学生一拜。”

何宗彦大喜,钱谦益可是江南文坛举足轻重的人物,折服了他的心,就相当于撬动了大半个江南仕子的心。而魏大中几人也纷纷吹捧道:“那么一切都要仰仗何阁老从中斡旋了。”

何宗彦抚须笑道:“诸生尽管放心,从诸王、宗亲手中削减的财帛,土地,一丝一毫也落不到内孥之中,老夫见天下百姓苦甚,这些诸王、宗亲从他们手中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理应还回去嘛......”

……

京师顺天府方府。

叶向高深夜造访,向方家讨要了一碗腊八粥。

方从哲盯着狼吞虎咽的叶向高,笑道:“叶大人府上日子过得拮据啊,连顿晚膳也要到同僚家中蹭,简直将国朝阁臣的威风扫地。”

叶向高哈哈笑道:“中涵,莫要取笑老夫。你们一众阁臣早早的离开,可害苦了我,被皇上生拉硬拽着在乾清宫询问了几个时辰的九边军务,肚子饿的咕咕叫嘞。”

方从哲眨眨眼睛,笑道:“谁叫你不知趣,非要上个封王及三王就藩折的?皇上恼你怨你,自然要给你些苦头吃。”

叶向高指着方从哲笑骂道:“好你个阴损的方中涵,鼓动老夫上这个折子,到头来却又来冷嘲热讽,真不是君子所为。”

两个老友说说笑笑,等叶向高吃完了腊八粥,方从哲才正色地问道:“皇上独留你在宫中,真的只询问了九边的事?”

叶向高点了点头,道:“可不嘛,对封王及三王就藩的事情只字未提。”

方从哲点了点头。

叶向高又问道:“这是不是说,皇上过真存着削藩的主意?”

方从哲笑道:“假如你只这么想,就太小觑咱们的这位少年天子啦。”

“什么?”

叶向高大惊失色,他忙问道:“中涵,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还有别的用意?”

方从哲笑道:“当今诸王宗室的权势虽然大不如从前,可是他们世世代代与朝中大臣、勋贵武将、富商大贾联姻通婚,地位早已如盘根错节的大树。想要撼动这样一颗大树,皇上又怎会傻到迎头撞过去?”

“你的意思是...”

“瞧好吧,福王这个又肥又大的饵料,已经替皇上吸引来足够多,也足够愚蠢的大鱼了。”

盯着方从哲满脸的讳莫如深,叶向高恍然大悟。

“你是说皇上要让东林党去跟全天下的宗亲藩王为敌?不不不,东林君子们才没那么蠢。他们绝不会上当的。”叶向高坚定的答道。

方从哲冷笑道:“这些年来东林党的势力膨胀了好几十倍,内部成员良莠不济,总会有人上钩,然后将整个朋党都拖下水!看着吧,如今朝野第一大党与传承二百多年的皇室宗亲将再今年一决雌雄,无论他们之中哪一个被撞的头破血流,最后的赢家都只有一个,那便是今上!这才是帝王心术的真谛啊,这才是制衡之道的精髓!借力打力,始终让自己处于阴与阳、乾与坤之间,左右逢源。无论局势如何变幻,自己始终居于不败之地。”

方从哲的话令叶向高瞬间跌入冰窖之中,打了个激灵。

“无论咱们做臣子的如何挣扎,始终都是棋子啊。”

方从哲落寞的摇了摇头,兴许这就是他消极无为,在朝堂上始终不发一言,明哲保身的原因吧。

圣贤以阳谋治国,则天下归心;天子以阴谋治国,则天下归心。

殊途同归,可理由各不相同。人们敬佩圣贤,所以见贤思齐;人们敬畏天子,所以俯首帖耳。

捧场
举报

扫一扫· 手机接着看

公交地铁随意阅读,新用户享超额福利

扫一扫,手机接着读
按“键盘左键←”返回上一章 按“键盘右键→”进入下一章 按“空格键”向下滚动
章节评论段评
0/300
发表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