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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边谋略
作者:井底之冰本章字数:5706更新时间:2019-03-16 10:15:17

等徐光启三人重新落座以后,皇帝觉得这个座次顺眼多了,心情又重新变的愉悦。皇帝说道:“朕唤你们前来,并不是要听课、听讲的。现如今辽东局势危在旦夕,朕心焦虑啊。三位老师都是懂得兵略的大才,可否替朕分析一下辽东的局势,以及我大明应该怎么应对咄咄逼人的东虏啊?”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越发拿捏不准小皇帝的心思。他一会儿执着于排座次这样的细微小事上,一会儿又说经筵不讲了,让咱们聊聊东边的战局吧。前前后后,皇帝的思维跨度如此之大,着实令徐光启三人有些猝不及防。

既然无法揣摩到上意,那么就只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一次,徐光启率先开口。其实对于辽东局势的分析与看法他来时并没有准备腹稿,之所以还要硬着头皮第一个冲上去,实在是情势所迫。皇帝破着拨了王象乾、孙承宗的面子,也要将他排在三人中的首位,不可谓不器重啊。假如这时候不抢先发言,表明忠心,那在皇帝心目中难免留下一个不求上进,不体恤君心的印象。

徐光启开口道:“东虏之于朝廷,癣疥也。区区东虏军民不过二三十万,且一群率兽食人,不知礼仪教化之辈,即便偶乘东风,小胜一筹,占得先机也不足挂齿。东虏者毗邻我大明与蒙古诸部落,且与咱们跟蒙古人都不太对付。此三者:户寡、民刁蛮、树敌众多,皆我大明之福,多加利用之下,定能全胜。”

“而我大明肘腋之患,心腹之患者何也?乃九边糜烂,将门林立,近乎割据。边军边民只识边将边帅而不知有大明皇帝!”

闻言,王象乾跟孙承宗都是大吃一惊,一副惊讶的模样望向徐光启。这俩老头心说,我勒个乖乖,像徐大人您这种嘴炮党怎么之前就没被东林党、三党、昆党、宣党他们给发掘出来呢?好嘛好嘛,一上来就给皇帝抛出了类似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的大嘴炮!

特别是身为东林党人的孙承宗,望向徐光启的眼神那是相当的炽热啊。

人才啊!

孙承宗喟叹道。如此嘴强王者,假如能加入俺们东林党,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皇帝似乎还真的被说动了,他蹙起眉头,喝道:“说下去!”

徐光启深吸了口气,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些年来自己派人监视田弘遇跟东虏做贸易时,在辽东等地看到的一幕幕令他痛心疾首的事情。他的面上闪过一抹决绝,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这番话若是讲出来,那么日后自己跟辽东将门乃至是九边的将领们算是不死不休了!可是为了报达今上的知遇之恩,为了中兴大明的抱负,徐光启在所不惜了。

“陛下,我大明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也称山西镇或三关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甘肃镇等九边乃是弘治年间设置的为了防范漠北蒙古的军镇。每一镇朝廷都划分了若干军屯,又安置军户,军户也分田地。军户者,战时服兵役,承平时转为农户,更农田以备军需,是以太祖皇帝曾言:朕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米。”

“军户本善政,三国时期曹操就实行过军屯制,士兵自己种田解决吃饭问题。在洪武与永乐朝,军户制度对于增加生产和粮食储备起到了积极作用。”

“可是随着国朝承平日久,人丁滋生加上地方军政长官肆意欺压军户,兼并其土地产业,至今九边的军户早已十不存一。”

“而国朝军户承担的差役负担沉重,社会地位也相对低下,故百姓们一般以脱离军籍为幸。是以九边军户不得民心,自然也就得不到补充。”

“英宗正统之后,卫所制度逐渐衰败,各级朝廷命官占夺屯田,任意役使卫所军士,很多军士甚至被迫为权贵种地,沦为佃户。军士们病无医药,死无棺敛,致使军士逃亡量越来越大,而军官则引以为利,以贪污缺额月粮。这种现象到嘉靖以后已十分严重。”

话说到这份上,徐光启已经顾不上许多,他直言道:“臣早年间在天津试植水稻期间,曾经跟随田弘遇田大人到过蓟镇。”

“陛下,蓟镇边务军户亏空触目惊心啊。”

“从黄花镇起至居庸关,尽镇边城而止,凡为区者三,查得原额兵共二万三千二十五名,逃亡一万零一百九十五名。”

“而居庸关一线的防御,可是关乎国朝命脉所在的啊,连居庸关一带都腐败,废弛到这种地步,其余诸边防务之糜烂可想而知。”

听了徐光启的话,皇帝到还不觉得有何不妥,王象乾跟孙承宗二人已是心惊肉跳,倒不是说他们二人不清楚九边的情况,而是说他们惊讶于徐光启敢将这件事奏与皇帝听说。此事若是捅了出去,九边的将帅们还不跳脚?就不怕这些兵痞子派遣一二杀手潜入京师,夜入你徐光启徐大人的府邸,行刺秦之事?

还真有不怕死的!

王象乾跟孙承宗两个望向徐光启的眼神相当复杂,敬佩、同情、忧虑、欣慰、鼓舞皆有之。

皇帝沉思片刻后言道:“根据国朝九边防务的制度,这军户似乎是边军士兵的主要来源。如今军户十不存一,那么九边的防务的确烂到骨子里了。”

皇帝一阵见血的自言自语道:“朕的那帮贪婪的将军们,吃着朕给的俸禄还嫌不够,还要将军户们欺压赶走,如此便可贪墨了朝廷赏赐给军户们耕种的土地。军户们纷纷逃走了,可朝廷在册的边军员额还是没有变动,如此那帮将军们便又能够从朝廷这边获得一笔军户们应得的兵饷,这又是一层剥削!”

“兼并军户们的土地、吃空饷,这是多么巨大的一条蛀虫啊。”

“可是朕想不明白的是,军户们都逃走了,将帅们无兵可调,无将可遣,待北虏敌寇们犯边之时,他们又是如何自保呢?要知道当敌人打来的时候,首先受到攻击与伤害的毕竟还是他们这些个将军们。”

皇帝抛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但徐光启早有答案,“皇上,这便是九边逐渐变为藩镇的症结所在!”

徐光启恨声道:“既然九边的将帅们贪墨了如此众多的土地跟兵饷,有了钱,还怕找不来替他们卖命的士卒吗?”

“皇上您有所不知,九边的军户们早已经没了战斗力,可为何自嘉靖以来,九边并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故?实在是将帅们太‘聪明’了!”

“他们想出了一种‘精兵’路数。从军户中,百姓中,地方游侠中挑选身强力壮者,许下重金,或者干脆雇佣草原上的蒙古人为其卖命!”

“他们会挑选出一批身强力壮,特别适合当兵杀人的人,或变其为家奴,或收养其为假子。这帮人被将帅们严苛训练,战斗力非常可观。一旦北虏敌寇犯边,将帅们便率领这么一支由家奴、假子组建而成的部队迎敌,杀敌。假如只是小股敌寇犯边,他们依靠这支精兵部队自然能够糊弄过去,可如若敌寇众多,便龟缩在九边的城堡内,而后向朝廷传递烽火军情,朝廷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如是便从全国征调军队,充实九边!”

“如此以来,则九边将帅们愈来愈富,而朝廷则越来越贫。九边军队不吃皇粮,而是吃将帅们的银钱,自然也就不再属于朝廷的管辖,逐渐变成了将帅们的私军!”

听了徐光启的冒死进谏,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九边糜烂是这么个糜烂法啊。”话音落下,皇帝怒道:“既然知道症结所在,那就应该有应对之策!三位老师,对此你们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徐光启!

他急声道:“皇上,九边糜烂,大有藩镇割据,尾大不掉之势,究其根源,则是九边将帅们拥有了朝廷以外的财源!想要消弭掉这股趋势,就必先斩断边将边帅们的钱袋子!”

皇帝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条治本之策。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王象乾跟孙承宗。王象乾捋了捋胡须,道:“陛下欲治九边,不宜操之过急,且九边诸地,亦要分个轻重缓急。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无论是东虏还是北虏的气焰都很嚣张啊。正是需要将士用命的时候,削之过急,恐有九边不稳之虞,届时长城万里处处烽火,较之削前其害更深,老臣以为不足为取。”

“更何况,九边虽大,亦有个轻重。其中宣府大同二镇与蓟辽二镇最为重要。宣府大同是防范漠南、漠北蒙古部落的中坚,而蓟辽二镇则同时兼顾漠南蒙古与东虏建州。九边之中此四镇非但不应削弱,还需加强。即便朝廷给的十成强镇饷银中,有六七成都入了边将边帅们的口袋,也在所不惜。为今之计,只有先御辱于外,此四镇之糜烂,大可徐徐图之。陛下年富力强,有的是时间。”

“是故,老臣以为,朝廷整治九边,宣府大同跟蓟辽二镇暂且不要约束,其余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跟甘肃镇以及嘉靖年间于北京西北增设的昌平镇和真保镇,万历年间又从蓟州镇分出山海镇,从固原镇分出临洮镇。此凡九镇,才是陛下与朝廷应当关注的重中之重。”

话音落下,王象乾便闭上了嘴巴。

见状,孙承宗忙道:“皇上,欲治九边,其一,易地遣将,分而化之。让甘肃镇的总兵调任太原镇,让太原镇的总兵调任宁夏镇如此云云。只要将各镇的边将边帅调离,那么各镇的边将边帅也就同本镇的那帮由家奴、假子组建成的部队相分离。如此再削之,则无哗变之虞。”

“其二,收缴边将边帅之地,重新编制各镇军户,重组边防,训练士卒。”

“其三,继续怀柔北虏,允其得互市之利,多家安抚笼络。至少也要保证在皇上您整治九边期间,九边将强未强期间,不会大规模的犯边寇边。”

然后王象乾接着说道:“整治除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四镇之外的诸镇,利好之一曰:塞防日固。惩治骄横之边将边帅,收拾军户,重整军备,则北虏必知难而退,北地再无狼烟;利好之二曰:国库充盈。收拾军户,重设军屯,非但养百万兵不费朝廷一粒米粮,并且在北地无战火狼烟的时候,尚能收取数百万石的军粮,充盈国库。利好之三曰:得以东顾。诸镇既然塞防日固,朝廷便不再受其拖累,国库既然日趋充盈,则可已转全部之军力民力对付崛起之中的东虏建州!”

听了三个老头的话后,皇帝兴奋的摩拳擦掌,他喜道:“古人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三位老师皆是我大明老者长者,皆是我大明的宝贝啊。来啊拟旨,加封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为文华殿大学士,钦此。”

文华殿大学士,是比现如今大多数在内阁预机务的阁老们的东阁大学士更高的虚衔!

闻言,三个老头无不感激涕零,拜服在地,口称万岁。

不过在皇帝心目中,这个殊荣是他们应该得的!

这三头老蒜还当真了得,一席话降下来,竟是把令人头疼的九边问题剖析的淋漓尽致,让原本一筹莫展的皇帝突然就一目了然了。

“对了,叶向高还没有抵京吗?”

皇帝问道。

三个老头面面相觑,愈发觉得今上的思维跳脱,令人摸不着头脑。

徐光启答道:“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好,好,好!叶向高抵京之后,即可入内阁预机务,整治九边的事情,你们三位就拟个方略,交代给他,让叶向高去干这件事!干好了,朕就让方从哲滚蛋,让他干首辅。干不好了,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闻言,三个人老成精的老头几乎是同时明白过来皇帝的用意,下一刻,三人都是心惊肉跳的面色苍白。

叶向高?

为何单单让叶向高来挑大梁?

他可没有参与今天的讨论啊,对于九边防务可能还两眼一抹黑呐。

按照常理出牌的话,不应该委任在座的三人之一来干这件事吗?特别是王象乾,那可是曾在万历朝担任过兵部尚书兼任吏部尚书的老大人啊,无论是在文臣圈里还是武将圈里都是极具威望的人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似乎王象乾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为何皇帝还是选择了叶向高?

是皇帝昏庸?不能知人善任吗?

开玩笑,今上昏庸?昏庸的皇帝会纠结于排座次那种细微的小事吗?昏庸?昏庸的皇帝能够在刚刚登基没几天就关心边防吗?

昏庸的皇帝会在龙椅还没坐热乎的时候,就聪明的复起骆思恭,用以牵制制衡东林党吗?

既然都不是,那么皇帝为何独独钟情与叶向高?

叶向高谁也?

乃是万历朝久经宦海沉浮的老人,曾经独自一人担任首辅多年,并且他还是当今首辅方从哲的前辈跟伯乐。

叶向高发迹的时候,东林党还不成气候,可是在东林党做大的过程中,叶向高却是出了不少力。所有朝野上下总觉得这个叶阁老即便不是东林党,也至少是东林党的政治靠山,或者说叶向高跟东林党保持着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总之,双方干系颇深。

现如今天启初年,正是东林党一家独大,党羽遍布朝野的时候,此时皇帝启用叶向高来办理整顿九边的事务,向来是有借着叶向高将东林党也牵扯进去的意思。

一来,如若换作王象乾来办这件事,东林党人未必肯卖面子,指不定肯不肯配合呐。二来,叶向高毕竟远离朝政数年,刚刚归来便被皇帝“殷切”的委以重任,那么叶向高想要漂漂亮亮的办成此事,必定要仰仗现如今如日中天的东林党。也就是说,东林党人会帮助叶向高来对付九边的边将边帅们!

皇帝的这一步棋,难不成是在给东林党树敌?

还是说皇帝要将整顿九边的功绩拱手让与东林党?

应该都不是!

既然皇帝都任用骆思恭了,就明显是不太信任东林党。所以才不是要将这份功绩送给东林党勒。至于树敌之说,更是天方夜谭。大明朝以文治武,武将们地位低下,在朝廷里几乎没有代言人,政治能量微乎其微,别说是现在如日中天的东林党想要整治他们了,就连是奄奄一息的浙党、楚党、齐党都能踩他们一脚!

树敌?

大明的武将压根就不上档次好不好,连给文臣们做敌手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皇帝仍然执意这么做,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皇帝压根就没盼着叶向高的好,或者说皇帝打算看叶向高的难堪!

只要叶向高跟东林党不能妥善的处置好九边的骄兵悍将们,一个不好,哗变事小,如若削之太急太重,九边的将帅们哪一个不是养寇自重?好,既然你朝廷不仁,要削弱我们,要抢我们的土地给那帮低贱的军户,那么好,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于是乎,九边的将帅们纷纷通知北虏的蒙古诸部落,说:那个谁谁谁可汗,现在哥们撂挑子了,大明边防空虚的很,就是骑着头猪,也能入关烧杀抢掠一番,哥几个谁又兴趣啊?

如此以来,九边还没有整顿好,蒙古诸部落便打了鸡血似的犯边寇边!这可如何是好?这个锅谁来背?还不是他叶向高跟东林党人。

到时候皇帝借题发挥,少不了要罢免一大批东林党人,然后安插自己的心腹充斥朝堂!

这是什么?

徐光启、王象乾跟孙承宗面面相觑,眼底深处尽皆闪过一抹恐惧之色。

这才是帝王心术啊。

仅仅是为了朝堂上的争权夺利,便置边军边民们的死活于不顾!

皇帝瞥了三人一眼,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这几个老家伙,可是他丝毫不在意三人的揣测与不满。

皇帝是要干大事的!

干大事又岂能妇人之仁?

如若皇帝不能快些或赶走或制衡或降服东林党人,早日指掌朝政,施行富国强兵的新政,那么等日后东虏入关,天下死的人就更多了!

治乱世必用重典!

说的暗黑些,就是在皇帝眼中人命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两权相害取其轻而已。能死一万人解决的事情,总要好过死十万人。

皇帝站起身来,讲了句经筵结束,便转身离开了。

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三人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良久,七十多岁的王象乾扭过头望向徐光启道:“今上今岁多大年纪了?”

徐光启咽了口唾沫道:“十六吧。”

王象乾叹了口气道:“今上不过二八年纪,心思就以如此之重,长此以往,真不知是福是祸——”

闻言,徐光启跟孙承宗都是眸光黯淡,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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