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青栀便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来到文听蝉面前,有些犹豫道:“姑娘,这是夫人给的药。夫人说,病了就该有病了的样子,这些日子,她每日都会让人送药来。”青栀盯着文听蝉的脸色,怕文听蝉心有顾虑,语罢又急急在后头补了句:“姑娘放心,婢子去问了,这都是些补药,喝了能给姑娘调养身子的。”
“好。”文听蝉倒是没想太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于王氏算不得是多大的威胁,纵是要害她,王氏也不会用这般手段。
“对了,昨儿个吴姨娘出府去了,她现在可回来了?”
“回来了,昨儿晚上就回来了,那时的宴席还未结束,姨娘怕扰了大伙儿,便一人在院里头用了些吃食就早早歇下了。”青栀答道,这些话她也是刚刚从其他婢子那里听来的。
吴氏算是文听蝉在府里比较在意的一个人了吧,她性子好,对她也好。
“好,待会儿你随我去瞧瞧姨娘。”
文听蝉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梧桐院,而吴姨娘作为一个妾室,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也是没有资格出去见客的,自是时时待在院里,倒是文听蝉想什么时候见就能见着。
“对了姑娘,添香她”青栀有些欲言又止,但想着添香现在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直言道:“添香昨日贪杯,躺在床上现在还没起来呢!”
添香自从入了梧桐院,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也因着心里头本就不太瞧得起文听蝉,整日更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她就冲着自己是文颂赐下来的,文听蝉不敢拿她怎么办。
可惜添香忘了,文听蝉不是府里长大的姑娘,她对于文颂赐下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概念。
虽然文听蝉待人和善,不把婢子当做真正的下人看,可到底也是个有气性的,听了这话她立即就不高兴了。
文听蝉冷着一张脸问:“之前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是如何处理的?”
“泼醒,出去挑二十捅水。”青栀回答的倒是干净利落。
“让芭蕉去办吧。”
“是。”
除夕过后的十来天便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的黄金时期。
这几日王氏倒是要比往年轻松许多,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原因是默许了文听晗接了大部分事务去打理。
她快嫁作人妇了,多学些练练手以后也好管家。
今日文听晗着了一身明艳的水红色襦裙,美得惊人,她是整个文府里最适宜穿红色的,这样的逼人颜色搁旁人身上怕是要被压了一头去,唯独文听晗,那浑然天成的气质与红色相得益彰。
此刻,文听晗正在庭院中指挥着下人,琐事繁且杂,可文听晗却无一丝慌乱,乍一看,俨然像个老手了。
“这里,对,这盆国色放这儿,三叔母喜欢这个。”
“你们记住,三叔爱喝龙井,三叔母爱喝玫瑰花露,给二哥哥三哥哥上银针,六妹妹七妹妹上牛乳茶,别错了。”
“来人,把这里的桌椅再擦一遍。”
“那边的红灯笼,再高些。”
……
看着文听晗忙里忙外,王氏心里头既是喜又是哀的。
喜自然是喜文听晗能干,在自己身边久了,耳濡目染的,那些管家的手段也学了七七八八去,想必日后到了婆家也能很快立稳脚跟。
哀是想着这是文听晗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她的嫁妆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过了年便可以出嫁了。
她要嫁的是京都叶家的少爷叶深,京都离南城相隔甚远,这一去便不晓得何时才能够相见。
想到这儿,王氏的鼻尖一酸,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自己的儿女远走,总是希望着自己手里能永远牵着那根与儿女绑在一起的线,离得再远也能把他们拉回身边。
可到了该放手时终须放手,要不然把晗姐儿留在家中做个老姑娘受人唾弃吗?王氏舍不得。
幸好,晗姐儿要嫁的叶家是个百年世家,做派人品通通是信得过的,即便现在是文家高攀了叶家,王氏相信晗姐儿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二姑娘真是能干。”流云看出了王氏心头不悦,脑子转了一圈机灵地反应过来,赶紧笑着道:“这般,夫人便不用担心她嫁到叶家后会吃苦头了,这样的姑娘,婢子相信姑爷定会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婢子听闻叶家的那位老夫人也是个好相与的,估摸着他们此刻啊就眼巴巴地盼着二姑娘过去帮忙持家呢!”
这话是有些夸大了,不过现在的王氏却很乐意听这些,她转头对流云温和地笑笑,随手递了串珠子给她。
“赏你了。”
“谢夫人。”流云喜不自胜地接过珠子放在掌心摩挲了一番,觉着这珠子圆润剔透,放到外头去定能买个好价钱。
王氏赐下来了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这也是流云费尽心思想在王氏身边伺候的原因。
流云接了珠子,嘴里的好话自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搬。
过了一会儿,一个纤瘦的身影徐徐朝这儿走来,王氏把目光投向了文听书,略微皱了皱眉。
书姐儿心思聪颖,论做事周全严谨,书姐儿有时还甚晗姐儿一头。可偏偏她整日里头就晓得写诗赏花煮酒茶,这样的性子想寻个如意郎君可得好好费一番周折,毕竟没有几户人家愿意取个姑娘回去当花瓶供着的。
幸好,书姐儿年纪不大还能再拖几年,到时候去那个地方再细细挑选也来得及,那儿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总能找到心仪的。
至于文渲和文听蝉,王氏还没有把她俩考虑再内,一是庶出的女儿总不如亲生的那样时时挂念,二也是因着俩人的年纪着实是小了些。
突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喜庆地笑,朝里头大声道:“老爷,夫人,三老爷三夫人携几位少爷姑娘到了!”
“快迎。”文颂从堂间出来,逢年过节也不见文颂穿得喜庆点儿,今日他只穿了件墨绿色的素面锦锻袍子,腰束黑石锦带,其上坠着一枚镶金墨玉扳指。
“二哥。”一个穿着华丽,体型略为富态的中年男人携着一家子进来了,这位中年男人便是文赞,文颂的三弟。
“三弟。”文颂笑着迎上去,待这风格大不相同的两兄弟站在一起才发觉他们眉宇间的相似之处来。
只不过文颂看着要比文赞沉稳内敛许多,文颂的睿智被他深深地埋在眸底,只有在偶尔眼波流转时才会显现出来,而文赞则是把睿智机明的外壳盖在了身上,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有时会让人不敢直视。
文家三兄弟就没一个是俗人的,他们小时候生活贫苦,父亲啃了一辈子的书到了将死才考出一个秀才,大大小小的一家子都靠文母做点针线过活。
好在三个儿子都比较有出息,文颂便不用多说了,年纪轻轻官至从三品,日后肯定会一升再升,算是了了父亲的高官梦。
文大文二皆随了父亲读书,其中又是大哥文扬的学问造得更好些,只是他无心官场,只愿整天与自己的夫人花前月下,不然也不会至今还是个闲散的从六品官。
但他的一双儿女都嫁娶得好,文家大姑娘文听媛,嫁的是温家旁系的少爷,要知道温家可是出了位皇妃的,因着这层关系,文听媛将文家一家子都带上了皇亲国戚的帽子。
再看大少爷文听烊,他如今的官职可是比他父亲高了,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席之地。甚至于他还得到了儒学大家竺恪正老先生的认可,娶了竺恪正的小女儿竺静姝,此后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文家三子文赞和他两位哥哥不同,他既不是读书的料子也不适合做官,在苦读无果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弃仕从商,现如今也成了个腰缠万贯的大富贾。
“二哥,别来无恙啊。”三房夫人于氏笑道,见着王氏过来了,道:“二嫂嫂气色是越发好了。”
“三弟妹的气色也不错,想来是瑶姐儿乖巧,不需要三弟妹多操心了。”
“二伯母好。”王氏一说完,于氏身后那个被打扮得非常富丽俊俏的小姑娘就出来甜甜地朝王氏问了声好。
这自然就是于氏的嫡女,文家的七姑娘文听瑶了。
“瑶姐儿这是又高了?”王氏象征性地丈量了一下文听瑶的身高。
“好了好了,外头冷,咱们进去说。”文颂道。
“好好好。”文赞笑着应了,两兄弟并肩向大堂走去,他们的后头跟着方才未曾说话的文墨文砚。于氏则是带着文听瑶与王氏走在后头,文听晗文听书落后她们半步与王氏于氏谈笑着,她们的身后还有一个一直低头的六姑娘文筱。
文颂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穿着碧青色缂丝团领衫的文砚,笑着打趣文赞:“三弟好福气啊,砚哥儿年纪轻轻便得了个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倒是补了你未中试的憾了。”
“是啊是啊,砚哥儿却实是好样的。”文赞欣然附和,未中试的确是他毕生的遗憾,奈何自己着实没这个天赋,不过生了文墨文砚这两儿子也足以填补他科举道路上的空白了。
后头的于氏听了这话,脸色略微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