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到第十本，是秦阳的作业本。虽然数学在各科中一直处于相对弱势的秦阳每次却能将题目全都答得工工整整。由于其他科都相对优秀的秦阳却在数学上有着不小的落差，让作为既是秦阳班主任又是数学科任老师的科华生多少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平衡感。因此，以前凡是有课余的时间，他可没少给包括秦阳在内的班上几个值得培养的学生开小灶。

看着秦阳的作业本，科华生大有一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伤感。

熬到十点半，已经是四十五岁大叔的他再也熬不起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一股困倦袭来。

秦阳一回家放下红薯篮，便听得猪圈里的猪哼唧过不停，一定是饿了！抬头看见父亲房间里的灯亮着，昏黄色的灯光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和哀愁。父亲一直呻吟着，母亲安抚父亲的微弱声音从窗子里传了出来。秦阳听不清母亲说些什么。

这几个月来，父亲这样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声让秦阳多少有些麻木了。

猪圈里的猪依旧还在卖力地唱着歌，这惹得秦阳的心底多少有些烦躁。于是，她给正在猪圈里唱歌的猪喂了一簸箕红薯。猪们立刻停止了歌唱，开始享用它们的晚餐。

秦阳进到父亲的房间，父亲立刻停止了呻吟，但能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妈妈蒋翠莲一直握住他的手。口里喃喃道：“她爸，你一定要挺住啊，挺住啊，啊！”虽然是在为自己的丈夫打气，但她自己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妈，你出去吧，我在这里陪爸！”秦阳不想让父亲看到母亲太过伤心的样子。因此，她几乎是把母亲推出了父亲的屋子。

她在父亲秦嘉树的床头坐了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她发现才50岁的父亲手却已经枯瘦得如同竹枝一般。而他的脸上，眼窝深陷，没有一点生气，脸上仅有一层因为枯瘦而显得皱巴巴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他的颧骨高高隆起。明明才五十岁男人的脸却像是八十岁老头的脸颊，瘦骨嶙峋，完完全全比几个月前小了一半。

看着昔日作为顶梁柱生龙活虎的父亲被疾病摧残成如今的样子。秦阳也非常想哭，但她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正如秦阳在多年后对妹妹秦月说的一句话：“生活从来都不会相信眼泪！哪怕是挺不住的时候还是不能躺下休息。”

父亲示意秦阳他想喝水。她将母亲刚刚凉好的温开水送到父亲的嘴边。父亲有些吃力的张开嘴，轻轻抿了一小口，就用水推开了杯子。秦阳将杯子轻轻的放回到床头桌上。拿起一本《读者》杂志为父亲读上面的故事！

秦阳从初中起就一直看《读者》，她以前每期都会腾出生活费来买这本杂志。然而，这本书的期数却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了，自打父亲身体不适，她就没有再买了，并且主动提出将自己的生活费降低一半。

大约读了半个小时，父亲缓慢的抬起手摆了摆让秦阳停下来，示意自己要休息。父亲的身体已经虚弱得说话需要浪费他许多的力气。因此，秦阳和妈妈与爸爸约定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尽量采用最节约体力的方式。

秦阳本想把灯留着，可当她走出父亲房间的时候，父亲还是清清楚楚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关灯”。秦阳无奈的把灯关灭。父亲的房间里立刻黑了下来，伸手看不到指头，像极了漫长的黑夜。为了省电，母亲竟然连堂屋和院子边的灯都没有开。虽然一个节能灯泡只有三瓦，两个节能灯加起来也不过六瓦，按照道理是浪费不了多少电量的，但母亲还是想尽量节约一些电费。

秦阳能够感受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压抑的啜泣声。她走过去摸黑坐到了母亲的身边，像先前握住父亲的手那般握住母亲的手，生怕被父亲听到一样压抑住声音对母亲说：“妈，你不要担心，我等明天把学校里的东西收拾回来后，过两天就到广东去打工，听我初中毕业在那边打工的同学说，那边工资不低。”

母亲只说了一句：“好”！她声音里的那种绝望到尽头的无力感秦阳在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

秦阳站起身去收拾自己已经搬回来的部分课本，她打算把所有的课本都当废纸卖掉。秦阳心想的反正都不念书了，留着也只是徒增伤悲和痛苦。卖掉至少还能多少换几个钱，给家里买点盐巴和酱油还是可以的。

于是，秦阳打开了走廊上的灯！瞬间，这盏灯照亮了家的里外，看起来非常温馨，同时，也照亮了秦阳以后的路。

秦阳打算检查自己的课本里有没有“重要文件”，甚至是money！就在她刚刚拿起第一本书时，便赫然发现躺在第二本书上面的钱，她吃惊的拿起钱，清点了一下！居然还有500块，根据家里的情况，有500块的可能性不大，妈妈更不可能把钱放在自己的课本下。

她忽然想到下午班主任科老师有来过，便一切似乎都明白了！作为一个极度贫病的家庭，多少有点钱应该是件“久旱逢甘露”的事，可秦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于是，她没有告诉母亲，班主任科老师有留下钱的事，便随手撕了一张作业本纸折叠成一个信封，将钱赛了进去，并附上了一张小纸条。

将桌上的课本、作业本翻得任何死角都没有落下之后，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妈妈已经热好了洗脚水正在床边给爸爸洗脚！

见她走进来，母亲头也不抬的说了句：“赶紧去睡吧，你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学校呢！”正当秦阳想说点什么，母亲抬头用眼神将她制止住了。

她瞬间明白了，母亲是不想让父亲知道，因为他的疾病，已经让他们原本非常优秀的大女儿迫不得已辍学了！

十点半，秦阳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却兀自流了一夜的泪。

上午，她去学校里收拾自己剩下的物品！宿舍管理员阿姨一直劝她，说她成绩既然这么好，就不要放弃。在这小县城，有希望考本科大学更不应该放弃。可秦阳硬是咬紧牙，丝毫没有向昔日的宿管阿姨透露半点父亲的病情。

虽然依然还是年幼，但这个17岁的姑娘硬是觉得：“不论是再大的苦难，却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

收拾打包好衣物，秦阳没有舍得叫三轮车，而是借了同学的自行车，一点点蚂蚁搬家的将自己的衣物被褥搬回去！

她是在后两节课时去到教室拿剩下的课本的！这也是她自己计划好的！因为她知道后两节课是科老师的，她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果不其然，秦阳去到昔日也是属于自己的熟悉教室时正好赶上课间十分。上课不像许多科任老师那样踩着铃声进教室的科老师早已经在教室里了。此刻的他正端坐在讲台上专心致志地批改作业！

秦阳走过去将一个作业本折叠成的信封交到他手上：“再见了，科老师，谢谢你！” 科老师随手将那个信封塞进教案里有些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来：“真的就不再考虑一下了吗？秦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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