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师陈乘风回到京城的时候，大将军尉迟无极刚刚离开京城前往边关拒敌。陈乘风离开京城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知道暗里会有那么几双眼在盯着自己。还有几个月就到了祭天选储的时候了，在这个敏感时刻，朝廷里那几派势力蠢蠢欲动，本来没有自己多大事，毕竟自己只是被称为“帝师”，可是却不理朝政。

可是随着边关告急，这祭天选储的日子怕是要拖后了，皇上可以等，天下黎民百姓都可以等，唯独等不了的是朝中的大臣们，早一天选定了太子，心里的石头早一天定下来。要是就这么七上八下地吊着，始终不是回事。

陈乘风这次回来带了一个约莫九岁的孩子，身子有点瘦弱，穿着嘛，和街边要饭的小乞丐差不上多少，大眼一看，真没什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可是走上前仔细一瞧，这孩子的眼镜明亮如镜。暗中的探子们立马将这个消息快马加鞭地禀告给自己的主子，虽说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孩子，但是这孩子自始至终被陈乘风拉着，想必这孩子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

陈乘风在前往乌江镇的时候，在青州与徐州边界处的一个小镇上，当时正在茶馆休息，

看到这个孩子貌似是偷拿了包子铺的包子，被抓了一个正着。那卖包子的老板对其是一阵猛打，边打还边吆喝着：“姓韩的臭小子，这是我抓到你第一次偷我包子了？记得我之前对你说什么了吗？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我就跟你姓！”

这个小乞丐被卖包子打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帮着说句话。小乞丐骨气也硬，被拳打脚踢了好一阵，愣是没有吱一声，趴在地上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东西。

陈乘风看到这，第一次对这个小乞丐有了兴趣，但是有了兴趣，并不一定要出手去帮他，人各有命，这是师傅交给他的第一句话，也是自己理解最深的一句话。大千世界百杂碎，陈乘风对于这个世界，是没有感情的，因为自己所修的道就是无欲无为。而不是像无极观的道长那样，修的是以天下苍生为主的大道。

“上次你偷我包子，你说你娘病重，好几天没吃饭了，我于心不忍，就给了你几个包子。可是当我去你家里的时候，你娘早就已经死了，这次，我看你用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关。”卖包子的觉得打得不出气，或者说是越来越气，他说的这些话也让围观的人对他心里有了一些好感。

被打的小乞丐还是不吭声，还是死死地护着那几个包子。

“算了，这几个包子不值几文铜钱，就当赏赐给你罢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似乎觉得打累了，卖包子的大汉直起身版，双手叉腰，俯视着被打打得趴在地上不动的小乞丐。

“什…什么…条件…”本感觉奄奄一息的小乞丐有声无力地回答道，浑身的酸痛让他感觉呼吸一下都特别费力，黑乎乎的脸已经贴到了冷冷的地面上，正如他此刻的内心。

“哟，你居然还活着呢，好，只要你从我胯下钻过去，学几声狗叫，以后我每天把卖不出去的包子给你吃。”卖包子的大汉本以为这个小乞丐已经被自己打得半死，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虽说在这两州的交界处，打死个人，公差那边打点一下就好了，可那打点的钱都够自己去好几次怡红院了，这笔买卖划不来。

“好…好…”小乞丐听到这令人耻辱的要求后，居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引来了围观群众的哄抬大笑。

小乞丐没有抬头，缓缓地将双手从怀里抽了出来，藏着的包子已经坏掉了，皮和馅都因沾在了他那黝黑的手上。小乞丐用仅存的一丝力气，双臂用肘撑着地，埋着头向卖包子的胯下爬去。他想哭，却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爹，娘，孩儿给你们丢脸了。

周围的人哄笑的哄笑，些许只有几个人的眼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怜悯。在小乞丐快要爬到卖包子的胯下的时候，被一双手轻轻搀扶了起来，小乞丐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打，却不知这位扶起他的公子递给那卖包子的一锭银子后，将他慢慢搀扶到了旁边的茶楼里。

小乞丐现在身子还是疼得直哆嗦，在屁股挨着凳子的那一刻，疼得呲牙咧嘴，旁边的那位公子微微皱眉，然后在他背上轻轻点了几下，一股在小乞丐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充满了单薄的身子。

待这位温和如玉的公子坐到小乞丐的对面时，小乞丐这才敢抬起头一点看这位公子的相貌，眼线范围也仅仅是看到这公子的身子。

“不用害怕，我就是路过此地的游客，刚才看你幼小又被打，再加上旁边冷漠的人，我就想啊，如果我也只顾着看热闹了，那我岂不是和这群俗人一样？然后我就把你买包子的钱给付了，你可以先欠着，等以后有钱了还给我。”这位男子正是陈乘风，此刻他的话，就是刚才他心中所想。师傅教导自己，君子欺人就是自欺，所以他对于这个小孩子说的话也没有一点掩饰，哪怕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您放心，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感受到身上的酸痛正在慢慢消失，小乞丐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位男子的感激之情，

“谢我是应该的，只是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今天你从那位卖包子的大汉胯下钻过，以后你每天都有包子吃，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我只不过是把你心里那个你救了起来，所以啊，我对你来言，称不上是救命。”

“先生说的话我能懂一点，可是先生不是我，不会知道我当时想的，我想起娘要我好好活着的遗言，我也想好好活着，可是发现活着好难好难。也许今天我从他胯下钻过去之后，晚上我就会自尽，或者好好活着，也如先生所说，那也不是我自己了。”小乞丐平了平复杂的心情，也将心中所想说给了陈乘风。

陈乘风笑了笑没有说话，刚才书童已经交代掌柜的去做了几个饭菜，此时应该做好了，一会让这个小伙子吃好了，自己也应该赶路了。

“先生，你还没问我名字，我姓韩名士，念起来就是韩士。先生要不要去我家里，不知道何时才能攒够银子还给先生，今天我为先生做顿饭就当还点利息，不过…不过食材要先生自己掏腰包了…”这位名叫韩士的少年不卑不亢地邀请陈乘风去他家里，只是说到最后脸红了起来。

“哈哈哈，不错不错，那今天我就先收点利息，买食材的银子还要加进买包子的银子里。”韩士的这句话让陈乘风忍俊不禁，这位少年还是蛮有趣的。

“那是应该的。”

四人起身，跟随着韩士拐弯走巷地将食材买好，途中韩士热情地给陈乘风介绍镇上的风土人情，陈乘风这才知道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之前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龙栖，可能是犯了朝廷禁忌，后来被改为了清旭镇，意思就是青州与徐州边界。

路上陈乘风旁边的书童提示了陈乘风几次，要小心有诈，却都被陈乘风以微笑回之。

很快，韩士带着陈乘风离开了镇里，然后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山间走去，路上韩士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在前面带路。陈乘风也没有多言，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左手始终背在身后掐着算着什么。

“到了到了，这就是我家了，希望你们不要嫌弃。”韩士指着前面的一个破破烂烂的旧庙，不卑不亢地朝陈乘风说道。

陈乘风微微一笑，内心却如那大海一样，刚才自己觉得无聊，为这个小家伙算了一下命格，结果令自己大吃一惊：这韩士居然是个文运足压武运九分的千古奇人！陈乘风竭力按置住内心的激动，想着如何将这个少年拐回京城。

到了这寺庙门前，陈乘风大略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独特的风水布置，寺庙的牌子早已经没有影儿了，随着岁月的侵蚀，墙上的红漆也如龟裂脱落，进入寺院的两扇大门如今只剩一扇孤零零地斜立在墙边。进入寺庙，里面空荡的找不出一件家具。

韩士带着陈乘风三人来到了睡觉的地方，跑出去吃力地搬了几块石头回来，给三人擦干净后又拿着食材去院子里生火做饭。陈乘风打住了四周瞭望的二人，示意二人去帮忙做饭，却被韩士以两人笨手笨脚为名给拒绝了。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韩士将一顿美味的饭菜做好了，将刚买的饭碗清洗干净，韩士盛好饭菜给三人送去。陈乘风接过韩士递来的饭碗，一阵菜香扑面而来，没想到这小伙子做饭还挺不错的。

安排好陈乘风三人后，韩士将一碗没有动的饭菜放在了一个木牌前面，跪了拜了三拜之后端着剩余不多的一碗饭菜就坐在睡觉的木板上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陈乘风三人没有说话，细细吃着手中的饭菜，觉得它很香，可是却有一丝说不出的难过。刚才的食材都是韩士买的，多少的食材，能做出几碗饭菜，这恐怕早就是他算好的，那个木牌，可能就是他已经离世的娘亲的吧。

“韩士，你从小到大有没有读过书？”陈乘风吃完饭菜后问了韩士第一个问题。

“没有，家里穷，没有银子让我去书院读书。”韩士坐在自制的木板床上，透过屋顶的空隙看着天空笑道。

“那你想不想跟着我去读书？或者说，我可以教你做饭，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嘛，你的饭菜做得不错，读起书来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陈乘风想了想，没有说得那么直白，而是用婉转的语气告诉韩士，这是第二个问题。

“教我做饭可以，我只想听我娘的，好好活着，饿不着就行，至于你说的治大国什么的，我不想。”

“那你喜欢读书多一点还是做饭多一点？”看来这韩士还是个一根筋，只听自己娘亲的话。这已经是陈乘风的第三个问题了。

“都差不多吧，读书对于我来说很遥远，做饭对于我来说，很近。”

“好，你跟我去京城，我教你读书，至于这银子嘛，你就负责给我做每日的三餐来抵消，如何？”得到心中满意地答案后，陈乘风有点迫不及待。

“行，不过我每年清明要回来看我娘亲，可以请假不？”

“当然可以！”

这就是陈乘风和韩士第一次见面时的故事。

陈乘风坐在书房中看着坐在前面一目十行看书的韩士，心中不免有些纳闷，这小家伙被带回来后，不喜看诗书礼仪，偏偏喜欢看那兵书。用他的话说就是，诗书礼仪都是骗人的，都是记录已经离世的文人的道理，而且还是死道理。只有这兵书里面的千变万化，瞬息百变才是真正的大智慧，陈乘风听到回答后只好无奈摇头。

三方敌军犯境的事情在回京的时候已经知晓，回到家中微微推算才得知，是暗中有一双手推动了这天道大限的进程。可这天道大限究竟是什么，陈乘风到现在还是不太知晓，虽然稷下学院的那位神仙给了自己两枚棋子，可是这也仅仅是一条毫无头绪的线索罢了，至于这棋子中藏着多少的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军犯境，祭天典礼肯定是要拖延的，朝廷中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也是时候给他们提个醒了，国难当头，应以护国安邦为主，哪还有心思花费在这太子之位上？这帮臣子过了十几年的太平盛世就忘了当初辽东入侵时那家破流离的悲景了？陈乘风决定明天上朝，给皇上提个醒，也给百官一个提醒。

至于徐州那边的洪灾水患，当今时节应该不会发生这么大的水患，想必那徐州总督谢丰年再怎么无能也不会犯下这等愚蠢罪过吧？难道是有人在暗中作怪？如果是，今年可真的不顺啊。

第二天清晨，陈乘风身着寻常百姓穿着，没有带随从独自前往皇宫。路中有他的人，会上前打个招呼，至于那些不认识的，也就当做一个路人罢了，只是心中好奇，这么一个平民百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而且还没有人阻扰？

陈乘风上朝的时候，韩士今天就有点无聊了。本以为陈乘风只是一位富家子弟，或者说是一位教书的先生，跟随陈乘风回到京城后才得知他就是誉满天下的帝师。韩士心中有些惊讶，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人怎么就是当今皇朝数一数二的帝师呢？

当陈乘风要教他读书的时候，听完他对几类书目的大略介绍，韩士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兵书，其中缘由，连韩士自己都有点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兵书更适合自己罢了。陈乘风答应了，顺带着又给韩士加了一门谋略的课程，说是兵不离谋，谋能定兵。韩士有些明白，也有些糊涂，看着陈乘风为自己挑的书籍已经摆满了半个屋子，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读到头啊？

韩士很苦，自幼就苦。生下来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长什么样，打小的记忆里只有自己的娘亲，以至于在他长大一点后，村子里的小孩都骂他是野杂种，有娘生没爹养的，每日欺负他成了村里孩子的娱乐。刚开始的时候，韩士会反驳几句，并且上去动手打人，可是在吃过几次亏后，他也就不去理会这些嘲笑的语言了，管他们呢，镇里教书的先生都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等我长大有出息了，你们这些兔崽子我就一个个收拾过来。

韩士当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那些欺负他的孩子觉得每日欺负韩士，在他没有还手的情况下觉得无趣，便饶过了这个可怜的少年。韩士过了一段相当安稳的日子后，母亲却生了一场大病，每日要靠药物维持着生命，在将家里的能卖的都卖完之后，韩士背着年轻，面貌被病折磨得如同七旬老妪一样的母亲来到了那个破烂的寺庙里。

韩士年纪小，去帮别人做工都没人收，只好每日在街上溜达着偷些包子，馒头什么的给母亲带回去。可是当有一天回到寺庙中喊着母亲却没听到回应的时候，韩士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掉到了地上，他没有哭，因为母亲告诉自己，不管以后自己的生活会怎么样，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即使有一天她走了，韩士也不能哭，因为韩士哭了，她也会伤心的…

想到这里，韩士拿起手中的书，心中默念了一句，待我青龙出水，待我猛虎下山，待我出人头地，待我回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