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笙，达笙，记住我的话！”姜达笙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背后的睡衣，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点亮，5点14分，忽然想起刚刚的梦，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妈妈，是你在提醒我吗？

　　她抹了把脸，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木窗向外眺望。5点的农村还很安静，天渐渐开始亮了，昨天下过雨，还能听到外面潺潺的流水声，一切都那么熟悉又有了不同。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天被公鸡的打鸣声叫醒，大噜就会从窝里跑出来汪汪直叫，两个家伙相互较劲，一声高过一声。而那只公鸡没几年就被吃了，大噜也在前年老死了。她还记得当初那人说过：“不就是一只土狗嘛，年纪大了就会老死，对人来说，狗的生命太短了，如果你想养狗，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看的。”气的她好几天没和他讲话。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明白，她和他终究不是同路人。

　　等达笙收拾好下来的时候，外婆已经在用土灶煮粥。她几年前就给二老买了许多电器，但是他们用不习惯，还是坚持用柴火土灶做饭。

　　她赶紧过去接手看火的任务：“外婆，我来吧，你去歇着。”外婆不肯，劝她：“你昨天坐了好久的车，再睡一会儿，这些我来弄就行了。”见达笙坚持，她就去灶前看着。姜达笙见外公不在：“外公怎么不在？”外婆掀起锅盖，拿大勺搅了搅：“你这孩子忘了回来作甚啊，秀秀不是结婚嘛，他去掌勺了。”

　　她才想起，是了，外公在村里当了几十年婚宴掌勺，而今天是她儿时好友秀秀的婚宴，也是她决定回来一趟的目的。

　　吃过早饭，达笙和外婆向婚宴地点走去。婚宴在村里的大礼堂办，这个礼堂什么时候有的她并不知道，这些年间，村里发生了好多变化。一路走来，很多拥有她小时候记忆的东西都已经没了，以前的乡间小路也被平坦的水泥路取代。她想，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再过几年说不定她就能够坦然回来了。

　　刚刚走到礼堂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热闹的声音，许多村里人进进出出，一派喜悦的场面。

　　“沪娘，这是阿笙吗？都这么大了。”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是啊，好久没回来了，阿笙，叫姨婆。”达笙对着老太太喊了一句，她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见过的长辈了。

　　老太太拉起达笙的双手，轻轻拍打，“好多年没见了，结婚没有，我记得你今年27了吧？”

　　外婆开口：“还没呢，在外面工作忙，连个男朋友也没找，这孩子就是太有事业心了，对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不过这孩子月份小，满打满算也只有25周岁。”

　　“阿茶，你今天还去小方山采茶吗？小心哟，别像上次一样扭了脚。”姨婆的话里满是疼惜，达笙望向她，却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慈爱。

　　“姨婆，我是阿笙，不是妈妈。”阿茶，是她的妈妈，姜茶。

　　姨婆盯着她，像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没过多久，姨婆的儿子就过来带走了她。

　　外婆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人老了就糊涂了，你妈妈以前采茶都是你姨婆带着的，她很疼你妈妈。你刚出生的时候她还来看过你，没想到她还记着你的年纪。”

　　达笙收回了目光：“外婆，我想明天去看看妈妈。”

　　外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你妈妈也想你了。”

　　午宴开始得比较早，每人一碗浇头面，这是这里的习俗，晚上才是大宴。达笙吃完和外婆说了一声，走到门口透口气。

　　“阿笙？”

　　达笙望向来人，那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憨厚地笑道：“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好多年没见了。”

　　“你是顺江？”

　　“是我是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越来越像个城里的大家闺秀了，越来越漂亮，我刚刚都不敢认。”

　　达笙看着他，记起小学时瘦弱的小男孩，没有办法把两个人重合起来，时间真的很神奇。

　　“今天见着你正好，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也好几年了，一直没见你回来。”

　　东西？什么东西？

　　顺江就要带达笙去拿：“晚宴还有好几个小时开始，我们先去把东西拿了吧。”

　　“顺江，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负责交给你。”

　　“谁要给我的？”

　　“齐天。”

　　齐天，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顺江带她回到了从前他们就读的小学。

　　“你要是再不来，这个学校都要拆掉了，齐天五年前来过一趟，跟我说如果你回来的话就把东西交给你。”推开铁门，达笙再次见到了熟悉的校园。这个小学有100多年了，是以前的瓦房私塾改造的，基本保留了原貌，她妈妈也是这个小学毕业的。达笙看到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树还在，却已经呈现出衰老的迹象了。顺江带她走到树下，用带来的铲子开始刨土，没过多久，他挖出了一个小包裹。

　　达笙看着手里的包裹，隐隐的感觉让她不敢打开。

　　“阿笙，现在回去吗？”

　　“顺江，我想一个人待会。”

　　顺江看了看达笙，想说什么，又摸了摸他的光头。

　　“我会早点回去吃喜酒的。”

　　顺江见达笙这么说才放心的走了。

　　达笙走到树旁的台阶上坐下，把包裹放下，闻着身旁的玉兰香，陷入了回忆之中。

　　达笙是个小可怜，没有爸爸，妈妈也病死了，才被外公外婆接回乡下。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溪旁的姜阿公家来了一个城里小姑娘，没有爸爸妈妈，以后都要住在村里了。好奇调皮的都去偷偷看过她，回来告诉小伙伴，新来的女孩子真好看啊，皮肤白白，眼睛亮亮，有乌黑的麻花辫，穿着漂亮的裙子，和他们都不一样。

　　达笙可以感觉到这几天都有人在看她，有一回她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和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对上，不过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走了，她也就收回了视线，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想回原来的家，有妈妈的家，但是她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外婆说妈妈已经住到山上的土包里了。

　　“阿笙。”外婆看她呆呆地坐着，过来搂着她，摸了摸她的小脸，心疼地说：“小阿笙，明天外婆带你去新学校，就有好多小朋友陪你玩了。”

　　达笙虽然7岁了，但是不满6周岁，乡下又没有幼儿园，外公和校长熟识，就让她插到了一年级的班。外婆把达笙送进教室，和她挥挥手道别，达笙才把目光收回。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老师，她和班里的孩子说明了情况，就让达笙做个自我介绍。班里的孩子都好奇地看着她。

　　“我叫姜达笙。”

　　“哈哈，她叫大圣，齐天，你们两个合体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男孩子突然笑道，其他的孩子也开始嗤嗤地笑起来。

　　达笙低着头，抿了抿嘴。

　　老师看他们笑得不像样，拍了拍讲台让安静，把达笙安排坐在一个男孩子旁边，班里只有这个座位空了。达笙坐下来，把书包放进桌肚，她还没有课本。面前突然多了一本书，是她的新任同桌，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我们一起看吧，我叫李顺江。”

　　“谢谢。”

　　下课后，好多同学走过来叽叽喳喳地问她，你是从城里来的吗，你的衣服好漂亮啊，你几岁啊。这时一个男孩子走了过来，盯着她：“你的名字真难听。”达笙不说话。他觉得没意思就走开了。这时，之前发笑的男孩子又大声喊道：“齐天，你们两个长大后就应该结婚，生个孩子叫悟空。”

　　“张明通，你给我闭嘴！”耳边传来两人打闹的声音。

　　原来他就是齐天，达笙心想我的名字才不难听呢，妈妈说过这是她给最爱的宝贝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达笙逐渐适应了农村的生活，她长大了，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渐渐地，她的穿着也和村里的小孩没什么差别，皮肤也黑了一点，有时候她都觉得城里的生活像一场梦，妈妈就像带她入梦的天使，梦醒了，妈妈也回到了天堂。

　　“阿笙，我们走吧，趁太阳没出来前多摘一点茶叶。”秀秀催促道。

　　秀秀和顺江是达笙仅有的两个好朋友，顺江当了她好几年的同桌，人很温和老实，又长得很小，达笙有点拿他当弟弟看。而秀秀不是她的同学，甚至没有上学。

　　认识徐秀是在一次卖茶叶的路上，秀秀家在隔壁村，在达笙卖茶必经之路上，那天她的妈妈在门前打骂她，她开始低着头，后来也许是被打疼了，抬头求饶，达笙才看见她脸上的胎记，覆盖了她的整个右脸。达笙吃了一惊，她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胎记，在她的记忆里其实也没有见过有胎记的人。她急匆匆地走过，赶往卖茶的地方。等她卖完茶返程的时候看见了在地上捡茶叶的秀秀。她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把每一片茶叶捡起，达笙过去帮她捡茶，因为她知道采茶的不易。因为这一次帮忙，秀秀和她认识了，她们会在周末约在一起采茶，她慢慢知道了秀秀的事情。原来那天打她的人不是秀秀的亲生母亲，而是继母，她的亲生母亲嫌弃家里穷，也嫌弃秀秀的样貌，在她三岁的时候毫不留恋地改嫁到别村了。继母嫁过来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弟弟，奶奶和爸爸都疼他，继母说家里穷，供不了两个孩子上学，就让秀秀退学了。

　　达笙觉得她和秀秀一样，她没有父母，而秀秀的父母在与不在都一样。

　　今天她们也要去小方山采茶，达笙很喜欢采茶，虽然要早起，也很累，但是她总觉得和妈妈更近一点。太阳快照到茶树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过来，对秀秀喊：“秀，你爸出事了，快回家看看。”秀秀的脸色一下变了，“阿笙，我先回家了。”我点点头，她跟着那个男人飞快的跑走了。达笙继续采了会茶叶，太阳整个晒上来了，她心里想着秀秀，背起背篓下山了。

　　下山的小路有点陡，达笙平时很小心，因为心里存着事情，她没有注意到一块小石头，控制不住的向前扑去。不好，她的脚扭了。达笙坐在地上，有点想哭。

　　“喂，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