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玠好看的眉毛又是一拧，露出几分不乐意来。

他唤她绥绥，亲昵缱绻，却被回了一声最不喜的名字，生疏淡漠，心下自然不喜。

眼见他眉梢一挑，陆妤知便猜中他的心思，腆着笑脸当即又回了好几声“顾小哥儿”，这才将面前的人哄踏实了。

唉，这哄人也是个察言观色的累活儿啊。

一番调笑，时辰悄摸溜走大半。栖梧进来通传的时候正巧看见站在院门口，脸色诡异的闻鄜，还欲往前走却被他伸手拦住。

闻鄜将手指放在口边做噤声状，眼神不断给栖梧以示意，让她勿要此刻进去打搅。

栖梧见着身为护卫的老大爷们做出这般八卦的媒婆样子，心下一个嫌弃。露头去瞧院子里恬静安谧的情景，想起策公子嘱咐的莫要让顾玠离陆妤知太近，当即不予理会闻鄜的挤眉弄眼，抬脚就走进去。

闻鄜分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这于家的丫鬟都是一个性子的么，怎么都是这样的不近人情？还是说他真是不招人待见？

当然，自信心极强的他很快就否定了后者。只当栖梧同覃川一样，不善于观察旁人示意的眼色，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栖梧走到跟前时陆妤知还在同顾玠调笑，顾大公子脸皮子薄，被戏谑得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仍旧宠溺地看着面前的佳人，半分不耐不曾浮现在脸上。

唉，顾公子不仅这样芝兰玉树，宛若天仙一样的人，还如此宠着小姐，若是成就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尽管心中这么想着，但还是牢记自家公子的吩咐，走上前去施施然开口道，“小姐，策公子请您和顾公子一齐上前厅用饭。”

陆妤知抬头看天，日头还早着呢，这会子吃的什么饭？大抵是于伯言的妹控情节又犯了，不乐意她同顾玠过多的独处，这才让栖梧来将人请到前厅去。

点头应着知道了，拉起顾玠就往前厅而去。走到院门口看见了规规矩矩站在那处候着的闻鄜，唇角一勾，“闻鄜，能做顾小哥儿的贴身护卫，身手还是要快的呀。”

闻鄜心知她在揶揄方才自个儿当机立断退到外头的举动，不好意思地笑笑，抬眼触及顾玠凉凉的眸光，立马肃然起敬。

“于知姑娘取笑属下了。”

陆妤知笑而不语，不再打趣他，径直往前厅而去。

明显不是开饭的时辰，于伯言坐在前厅絮絮叨叨同顾玠说了一通感谢他一路照顾陆妤知的漂亮话，得不到当事人几句成句的回应，至多不过“嗯”“嗯”几声应答，尴尬收口。但就是不放两人独处，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他们，但凡陆妤知有个逾钜的举动，立马一阵咳嗽，咳得陆妤知频频回头问他是不是坏了嗓子。

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用完，妹控的兄长见顾玠还未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客客气气邀请他一道去书房赏画。

顾玠也不客套，果断拒绝，倒是将他一噎。

陆妤知对自家兄长此番举动哭笑不得，又不好明着喊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上了郎君的妹妹也不例外。要是真这么说，这个玻璃心的大哥准会一道哭诉自家小妹长大了不需要大哥的庇护了，凄凄切切，叫的人头疼。

消磨了一阵功夫，陆妤知困意袭来，自己开口送客。

顾玠见她困倦，也不再逗留，起身离开，忽而驻足回身，往她手中塞进一个做工精巧的檀木匣子。

“这是什么？金银珠宝？”

陆妤知好奇地打量着上头繁杂精妙的花纹，掂在手中也颇有分量。

顾玠挑眉，“若是想要，下次我寻来送你。”

“好呀。”毫不客气一口答应，拉开匣子的木板，里头黛绿色的锦缎铺底上静静躺着一个八角漆铜铃铛挂饰。

铃铛的做工像是古艺烧铸而成的，斑驳不失美感，四面镂空，雕纂出凤凰玄天的图案，顶部系着一条棕红色的缎带，下头挂着几串铜珠子。

陆妤知将带子绕在手中，提起铃铛晃了晃，顿时听见清脆悦耳的响声，不同于寻常铃铛的声响，带着几分空灵杳杳。

她眉眼弯弯，梨涡浅绽，“我很喜欢。”

顾玠见她喜欢，眉心舒展，清润的嗓子开口道，“挂在床头，驱噩辟邪。”

陆妤知眨眨眼，笑意莫测，“挂在床头，梦里可会时时见到你？”

顾玠知道她又没个正经，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眉眼低垂，温柔深情，“我回去了。”

陆妤知不再逗趣，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人上了马车，用力挥舞着手臂，笑语嫣然。

顾玠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那个在身后渐行渐远，依旧看得出活蹦乱跳的身影，心底柔柔陷下去一块。

两日匆匆而过，于淑先前在临京城内的成衣斋为陆妤知定制了几件衣裳，正赶上在筵席的前一日送来。

陆妤知瞧着衣裳的颜色大红大紫的，甚是扎眼，并未挑中哪件穿去赴宴。

太子此次设宴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为贡商接风的名头，实则意在拉拢朝中新崛起的势力。哪怕不知深浅，也要探上一探，晏炀在受邀之列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的宴席，自己还是越不起眼越好。

次日傍晚天色渐昏，月影绰约。陆妤知跟着于伯言的车驾，同于淑一道赶往太子府赴宴。

贡商亲眷入京，本就单指嫡亲一脉的中坚力量。眼下于家是于伯言管事，于家二老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苦坐囚笼，有于淑与陆妤知两人坐镇就够了。

陆妤知今日穿的是一身藕荷色月影纱对襟留仙裙，挽着朝云近香髻，额角两边垂下一缕碎发。身上戴着的首饰不多，不过头上插着两支海棠并蒂双簪，手腕上戴着顾玠在信阳城送的鸽子血玉镯，血红的玉色衬得皓腕白净纤细。

她本就生得极其妍丽，装扮随意，不点丹朱，周身散开的潋滟气质也让人禁不住频频注目。

是以于淑挽着她走进太子府的筵席桌上时，便招到各方射来耐人寻味的目光。

此次的筵席不同于荆家的百日宴，并未设有前席招待，宾客到后直接入席即可。虽说是贡商们的接风宴，但因着还有朝中的大臣亲眷，故而坐席也是分开两处。朝中来人在前，贡商在后。

荆素素坐在席间，一眼就瞧见了于家两姐妹手挽着手走进来。

她今日可谓是用尽心思装扮了一番，穿得是临京城内成衣斋新进的扶云花影缎，裁剪成时日京中女子最为盛行的莲花裙样式，每走一步，裙摆绽开的弧度都宛若雪莲盛放。头上梳着的发髻也是繁琐的惊鸿髻，缀上琳琅珠玉，尽显贵气又不失优雅。

于家姐妹相挽而来，荆素素一眼就能看出陆妤知今日赴宴压根就没怎么打点妆扮，甚至连上次在荆家见她的妆扮都比今日用心。

身上穿着的衣裳样式是闺中女孩儿家再普通不过的留仙裙，连着花样也是随处可见的云纹刺绣。面上胭脂浅浅点在唇间，不饰香粉，如清水出芙蓉样的隽秀。

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妆扮，也轻易夺去了场上大半的目光。自己费尽心思想要艳压群芳，在她这样漫不经心的碾压下，何其可笑。

荆素素暗自攥紧手中的帕子，面上仍露出温婉得体的微笑，不曾显现出丝毫心中熊熊燃烧的妒意。

“那是于家的小姐？”

开口的是瀚州孙家家主孙汉庭的嫡长女孙婉柔，瀚州的席位正好在重锦旁边，故而入席的时候就与荆素素打过几声招呼。

荆素素婉婉一笑，“秋香色衣裳的是于家的大小姐，于淑。藕荷色衣裳是于家的三小姐，唤作于知。说起来于家此次能够上京进贡，也是因为顶了林家的名头，婉柔姐姐家素来与林家交好。此番见面，大抵会引起不少尴尬。”

孙婉柔鼻中一嗤，她自是知道今年随州上贡的名额叫于家白白顶了去。林家庶出的四小姐林语嫣与她最是要好，为着此事也同她哭诉过几次家中的混乱。

“贡商这般难得的名头，怕不是靠这两位姑娘的手腕顶上来的吧。听闻派往随州的持贡钦差本就是急色之人，保不齐里头杂夹着什么手段。”

荆素素眸色一深，心中暗喜孙婉柔对于家厌恶的态度，面上仍善解人意地道，“婉柔姐姐且先消气，我知晓你素来同林家的小姐交好。只是这无凭无据之事，若是叫有心人听了，怕是不好。咱们是本本分分的人家，比不得那些勾心斗角的腌渍事儿。”

孙婉柔亦听出她话中暗含深意，想到此处是太子府，多说怕掉了身份，于是朝陆妤知处剜了一眼，转了话头不再提及方才的话题。

陆妤知才刚踏进宴席，就收到莫名其妙一记眼刀，眼下也是一头雾水。并不予理会，随着于淑在后头的席位上落座。

刚一坐下，身边一位生得娇憨，约莫十岁上下的女孩儿直直探过头来。

“你是于家的姐姐？生得可真漂亮，阿欢还从未见过像你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儿。”

陆妤知偏过头，只见那女孩不等她回话，便接着说道，“我叫严欢。姐姐可以唤我阿欢，不知阿欢怎么称呼你？”

陆妤知一愣，答道，“于知。”

严欢笑得露出小虎牙，“于知？可是知书达理的知？”

陆妤知点头，正欲开口，严欢身边坐着的一位天青色水袖裙裳的女子声严厉色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阿欢，莫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