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那毒雾消散，中伟亦是同样松了一口气。真要说起来，在场的众多人之中，他定是最为关心他人安危的那一个。秉着禅宗那慈悲的理念，他断然是万万不想看到有什么无辜人士在此丧命的。眼见那鬼带着傀儡离开了这里，在场的众人又都能安全存活下来，他也就安下了心来。

中伟低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却引得他面前那高大的黑衣人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看着中伟那番慈眉善目的模样，他忽然轻轻地一笑，随后放声说道：“什么阿弥陀佛，所谓的禅宗，不过都是说些放狗屁的歪理，你居然还这么信服。”

中伟一怔，随后心底忽的升起了几分怒意，看着这黑衣人正色道：“施主，我禅宗一向以度天下众生为己任，以修无上佛法为追求，从不愿与这红尘世俗有过多牵扯，更是鲜少在外惹出什么祸端。贫僧不知，施主缘何对我禅宗有如此大的误解与怨念？”

“误解？”黑衣人又冷笑了一声，“你说你们修的是无上佛法，度的是天下众生。好，那我要问问你。以你们禅宗的理念，这天下所有人，可是都能因这佛法禅意而获救赎，从而达到一个圆满的境界？”

“自是如此。”中伟平静地回应道。黑衣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很好，那我问你。若是今日仅有你一人，可在场的却有两群人，你只能救其中的一群人。那么，敢问小和尚你会如何抉择？”

中伟沉默了片刻，随后静静地回答道：“贫僧定当竭尽所能，去尽力救出所有人。若是当真不能救出每一个人……那么，贫僧也定当尽可能将最多的人统统救出。”

“很好，”黑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面对着那些救不出的人，小和尚你又当如何对待？”

“若是当真救不出……”中伟顿了顿，而后说道，“这也是他们命数如此，命中当有此劫。”

黑衣人闻言，却是放声仰天大笑，而后说道：“好一个命数如此，命中有此劫。那么，小和尚，我再问你。若是在场的两群人，一群有上百人，另一群仅有五十人。你还是只能救出其中一群人，你会如何抉择？”

中伟还没开口，黑衣人忽然又说道：“我知道，小和尚你定然会选择上百人的那一群人。以你的观点，自是要救出最多的人，尽量让更多的人为此而获救，对吧？”

中伟又是沉默了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显然，他已经是默认了黑衣人的说法。若是让他自己来选择，恐怕，也是这个结果。可正是如此，黑衣人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双眼盯着中伟，说道：“小和尚，你这种做法，又与那些杀人行凶的暴徒有什么区别？”

中伟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滞愣的表情。黑衣人看着他，厉声说道：“你方才口口声声一个这是他们命数如此，那好，那我问你，这一次还是他们命数如此吗？不，根本不是，这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去选择拯救他们，所以导致他们因你而丧命。他们或许原本能够获救，只是因为他们所处的人群中，人数少于他人，他们就要因此而丧命，这算什么命数？”

黑衣人看着中伟那样子，眼见着后者沉默半晌却是一句话不说，再度冷笑一声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若是这百余人，各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行凶为恶的恶霸，而另外五十人，却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与稚童。和尚，你是不是还要执意救这人多的一群人。”

中伟的手举在自己胸前，半天没有放下，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认认真真地说道：“不论是谁……佛法面前众生平等。哪怕他们先前作恶多端，若是肯放下屠刀，自然也是有机会修得佛法禅意。”

“哦？照小和尚你这么说，那可真是有趣了。”黑衣人反问道，“恶人只需放下屠刀，便可在生死之间优于那些好人而获救。既然如此，何必要去行所谓的善事，做所谓的善人？”

中伟的手紧紧贴在一起，明显地反应出了他内心的犹豫与动摇。黑衣人见状，更是继续说道：“什么禅宗，终究不过是一群举着善意的旗子而假仁假义的人罢了。你们在这等事面前，终还是要做些草芥人命的事，只不过还要假意举着这佛法禅意的旗子，来作为你们的遮羞布罢了。”

他的一番又一番话，如同炮弹一般不断地轰击在中伟内心的防线上。这些中伟一直以来闻所未闻，也从未细思过的问题，此刻却在不断地冲击着中伟的内心世界。哪怕他自己不愿承认，但他忽然觉得，似乎绞尽自己脑海中所有的想法以及对佛法的理解，却仍然无法让他做出一个完美回应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自他拜入禅宗起，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忽然在他心中萌芽，不断地提醒着他：难道，禅宗的一切，就都是对的吗？

他将双手忽然紧紧缠在了一起，而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厉声说道：“施主这一番话，终究不过是施主的假设与狡辩罢了。”

“狡辩？”黑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说法一般，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讥讽般的笑声，“即便这是狡辩，小和尚，你就当真能保证，不会有我说的这一切来临的一天？”

“施主，恕贫僧无知，以贫僧对这无上佛法的理解，还不足以给你做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中伟静静地说道，“可贫僧笃定，这佛法之中，定然会藏有这一问题的答案。我们禅宗弟子，正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所以才一心钻研佛法，追求这无上的禅意。”

“哦？小和尚你的意思是，若是再等你钻研几年，你就能想出适合的答案，好好地回答我这个问题？”黑衣人打量着中伟，随后正声说道，“罢了，没必要。我对你们禅宗，已经失望了，更不想再去等你几年去给我一个答案。”

“我已经有了我自己的想法，不想再去听你们禅宗的那些大道理。”黑衣人将自己的右手手掌高举，厉声说道，“这天下间的恶人，我会凭自己的实力除去，只留下这真正应当留下的人。只要除去了这一切的不和谐，这尘世间，才是人人都可修得无上佛法的真世间。”

中伟听着黑衣人的话，有几分愣神。他双眼大张，而后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施主……莫非，你曾是我禅宗的弟子？”

黑衣人闻言，不怒不喜，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个答案……小和尚，你就凭自己的实力来寻找吧。”

他忽然冲出，一掌拍向了中伟。中伟手持禅杖，在自己手中挥舞。他将禅杖转动，而后向着前方舞出，禅杖如同飞舞的龙蛇一般，一往无前地击向了黑衣人。

这正是禅宗的入门杖法，龙蛇杖法。黑衣人见这一杖袭来，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他忽然向着一旁侧身，而后闪过了这一杖，随后将他的手掌，一掌拍在了禅杖的正中间一截。

那中伟一下子面色一变，整个人向着一旁退走好几步，眼中满是惊讶。这黑衣人，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这一杖的弱势处在哪，一招便能击溃自己的杖势。若不是他武学经验丰富，或许，只能说明……

他对这一招，很熟悉。

中伟看着这黑衣人，对于其身份的好奇忽然一下子超过了其他的所有情绪。他忽然将禅杖向上挑去，直指这黑衣人脸上的狰狞面具。

黑衣人仍是向着一侧躲闪，禅杖从他的脸旁擦过。中伟立时变招，一杖横扫，对这黑衣人紧追不舍。而这黑衣人，却是不慌不忙地一一闪过。

黑衣人从头至尾，表现得都十分游刃有余。中伟的招式，似乎对他根本就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统统被他以十分简单的身法躲闪过。中伟看着黑衣人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眼中锋芒闪过。他忽然紧握住禅杖，将禅杖缩回，双手紧握，背后忽然凭空凝出了一具人形的身影。

中伟，也用出了他的气技。

他身后的气技，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佛像。那佛像约莫八尺之高，这黑衣人的身形虽然高大，但在这佛像面前却也显得矮小。这佛像看着甚是宏伟，浑身还莫名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光，给人一股莫名的庄严感。这佛像站在中伟身后，令中伟周身也莫名多了几分肃穆的气场。他举起禅杖，看着黑衣人，从半空中重重地挥下。

黑衣人看着这一杖，忽然又轻笑了一声，随后说话的语气里，似乎都多了几分轻快的意味，对着中伟说道：“好一招金佛怒目，不错，好像是有几分气势。想来在这一代禅宗的弟子里，你也是其中翘楚吧？”

他也知道这一招？这黑衣人，好似总能带给中伟各种意外一般，令他张大了双眼。不过，没等他惊讶完，黑衣人却忽然对着他又问了一声：“小和尚，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上一代的禅宗弟子中，谁最会使这招？”

中伟怔愣了半晌，猛然回想起了什么，看着黑衣人有些失声地说道：“你……你是……玄清师叔？”

黑衣人没有回应，只是又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避开了中伟这个问题，笑着说道：“这金佛怒目，你好像学到了形，可惜，这其中的神，你却是还差了几分。”

“或许你这一招中，有着佛的慈悲，可是，你却不知道……”黑衣人抬起手掌，紧握成拳，“什么才是真正的，愤怒。”

他将拳头高举，与这落下的禅杖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而后，中伟忽然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杖打在了一堵厚实无比的墙上，黑衣人根本纹丝不动。他看见黑衣人抬眼看着自己，然后，从他的面具中，轻轻地传来了几个字：

“不堪一击。”

禅杖上传来的强大力道，让中伟甚至有些招架不住。他只觉得手臂一酸，手中禅杖直接被黑衣人一拳击飞，然后咣咣当当地落在了地上。而黑衣人趁着此刻，直接将另一只手同样紧紧握成拳，狠狠砸在了中伟的胸口。中伟瞬间“哇”地喷出一口血来，向后退了好几步，而后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中伟大师！”中伟只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间听到了有人呼喊着自己，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自然是清离。她虽然也在与黑衣人缠斗，可是她似乎时刻都关注着自己。眼下看着自己落败，一下子面上写满了担忧与焦急。可没等她再说什么，她对手的黑衣人已是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出手，直击清离。清离转回头去，大喝一声“滚开”，而后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再度与黑衣人厮斗起来。

自己的表现，还比不过她。中伟看着这一幕，忽然心中满是苦涩。他再看向面前这黑衣人，忽然觉得他那高大的身形，似乎变得无比高大，仿佛一堵高墙屹立在了他的面前，怎么也无法翻越。

“好好记住了小和尚，”黑衣人好似忽然回想起了方才中伟的问题，看着他轻声说道，“我不叫玄清，我是晓月楼的——”

“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