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外有位葛衣中年，小扣柴扉，笑容拘束，如同落难人投奔远房亲戚，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倍感愧疚。

另外一位少女，则怯生生站在柴扉外，刻意与葛衣中年保持距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葛衣中年依旧笑容拘束。

草庐主人开门迎客，行华胥之礼：“北人兄。”

“子兄，”葛衣中年行礼，从衣襟里掏出一根枝条，当做礼物馈赠草庐主人，说道，“子兄多年不回华胥，鄙人思念兄长，特意折乔木之枝，以解兄长思乡之苦。”

少女趁机钻进小院，躲到屋内。

虞凫不怀好意揭穿谎言，道：“我来时，分明望见你在路边折枝条。”

葛衣中年笑容更拘束，尴尬道：“鄙人见春枝探到路边，唯恐过往快马受罪，特意折枝。”

草庐主人欣然接过春枝，牵着葛衣中年进小院，又与虞凫引荐道：“姐姐，这位是北人无谋。”

“我认得，我回华胥寻亲那年，此人为子修驾车，”虞凫冷笑一声，讥讽道，“不知北人无谋何时成了戎侯食客。”

葛衣中年保持拘束笑容，道：“鄙人一直是帝子门下食客，见帝子迟迟不归，特意以一块美玉为礼物，请戎侯出兵。”

虞凫注视葛衣中年，恍然记起儿时有个孤零孩童，无父无母，自然无名无姓。孤零孩童倒是机灵，时常借口蒙学，在豢龙学宫吃白食，人称小白食。

豢龙学宫背靠华胥联盟，自然不缺一口吃食，况且那孤零孩童身世凄惨，流落在外有辱华胥风尚，故而准予他同贵族学子厮混。

偏偏那孤零少年不学无术，只惦记着吃白食，起初还遭人嫌弃，时间久了倒任由他挥霍光阴。

“小白食？”虞凫问出口。

“在的，”葛衣中年笑容拘束又拘束，有些难为情道，“子兄，赏一口饭吃？”

草庐主人瞧出葛衣中年窘迫境遇，扬起手里春枝，客气道：“有朋折乔木春枝自远方来，车马劳顿，子兰这就准备饭食，只有薄酒菜羹，莫要见怪。”

“我去吧，”虞凫伸手拦住子兰，又语气强硬道，“君子远庖厨。”

那位少女闻声端出来一盒糕点，摆在石桌上，又飞快回屋。

葛衣中年一手抓一块，狼吞虎咽。

虞凫也捏起一块，吃相斯文，细细品尝，滋味可口。

子兰说道：“早前有位夏人百夫长，将孤女托付给我，那个孩子母亲是杏花里人，母女也住在杏花里。杏花里的杏花糕和杏花酿都极负盛名，那孩子自小手巧，做得一手好糕点。前些日东郭大人家院里杏花盛开，那个孩子连夜采摘杏花，清早就送来这盒杏花糕。”

少女又端着菜篮出来，见虞凫要进屋，连忙让路。虞凫接过菜篮，问道：“去哪儿洗？”

少女指了指兰山，又上前带路，问道：“我来端吧。”

虞凫笑道：“我认得你，舒礼。”

少女轻轻点头，道：“见过大人。”

兰山有一泓山泉，少女蹲在泉水边洗菜、择菜，虞凫也依着少女模样，手法生疏，感慨道：“我有十多年没正经下过厨了。”

少女小心聆听，并不接话。

“我认得你，不是因为东郭五弦那个六指孙儿，”虞凫别过头端详身边少女，笑道，“我留意过，每日你都会来兰山两趟，早上有宰予我驾车，载点粮食、肉和青菜；下午有时同宰予我来，有时独自来。”

少女不肯接话，虞凫又说道：“不必拘束，也不用喊我什么大人，我是你家先生的姐姐，亲姐姐，你也同子修一样，喊我姑姑就行。”

少女埋头洗菜，好奇这位杀伐果断的女人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她自然不会喊她姑姑，毕竟父亲死在虞人手里。

洗好菜，少女一把抢过菜篮，快步回屋，偏偏虞凫跟上，请求道：“我来下厨吧。”

少女点头，表示答应，又退到一边，显然不太放心。

虞凫洞悉少女心思，说道：“小丫头，我总角年纪时，就会做饭；在你这个年纪时……”

虞凫淡然一笑，旧事重提，徒增伤悲。

院内二人，葛衣中年吃完大半盒杏花糕，一脸满足，伸出大拇指，不吝赞赏道：“好吃。”

草庐主人知晓这位北方故人一向惜字如金，短短两字，评价颇高。

“儿媳？”葛衣中年问道。

草庐主人摇头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好儿媳。”

葛衣中年撇撇嘴，道：“你活得真累。”

草庐主人点头，算是认可这句评价。

葛衣中年又伸手，桌上并无糕点，他又将碎屑聚拢，捻在手心，囫囵吞下，说道：“我去上戎时，带了两样礼物，一样是美玉，一样是夏家王子……”

“北人兄，只叙旧，不提其余事。”草庐主人表示态度。

葛衣中年点头，说道：“我在上戎……”

察觉到草庐主人面色不善，葛衣中年表示：“叙旧，叙旧。我在上戎，本打算去拜访了两位故人，结果两位都没遇见。我先去相山拜访司马相父大人，结果听说他去了自由之城。我又打算去拜访云上鹰，结果一支箭射杀我的马匹，只能步行离开。若非时间紧，我还打算去自由之城，一是拜访相父大人，二是拜访曲正。拜访相父大人自然是他还欠子修一匹宝马，子修让我去讨要。至于曲正，之前我和子修见过一面，得了一个小弩，子修耍了一阵又没了心意，早让我去问问有没有新玩意。”

见草庐主人不接话，葛衣中年自顾自说道：“我在上戎倒是遇见你那位儿媳……姬家那个丫头，先是被子修拐到夏汭，又来夏邑见你这位未来公公，然后在自由之城停留数月，快到春临节时才匆匆返还，恐怕回去要被责罚一顿。”

葛衣中年眯着眼，望向北方，道：“这南边真暖和，难怪子修乐不思家，回华胥时，还得去草木部落找草木子取药。有一回我为子修煎药，嘴馋喝了一口，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