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指，是曾矗立于无道深渊之下的一块断碑。
那似是久远前历史存在的痕迹，其上有以古文记载的远古秘辛，虽多志怪，但若细细解读，便能发现其中不乏真正存在的过去，并非只是传说。
譬如霄月王独占的“巫医造祸”与“青衣度世”之事实，若非是文武双脉志异天下，否则这等秘辛当世便几无人知。
只是知之为福，亦可为祸。
霄月王临窗而立，望见高楼下方由慌乱而变惊诧、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这人世间的百态变化在刹那间便被百姓演绎的淋漓尽致，比那台上戏曲更要生动形象不少。
“也许看戏会多一些意外，但事实却更能呈现百态。”霄月王手指轻敲杯沿，笑看人间：“若是以人间为台，万民为戏子，会不会更加精彩？”
他所见之广，所图甚大！
若是让巽帝与倾颜得知他的野心，或许早就不该如此对他怀柔，而是早早便将这隐患除去，让大世不再多出一线变故。
早前巽帝与倾颜的关系让霄月王以为自己有机会重新夺回失去的一切，但暗中几次接触了倾颜公主之后，便觉她并非表面上那般的任性，相反还很有才能。
曾有传言倾颜公主为人浪荡，私下里与多人有暧昧关系，更严重者甚至都说倾颜公主在外有了自己的孩子云云，一时间倾颜公主的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为此巽帝还曾与倾颜吵过几次，只是最终碍于皇室颜面，只能澄清此为谣言，并处死了几名长舌的宫女奴才。
但这谣言，霄月王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只因他心中明白倾颜是怎样的人！
若非有大才，岂可容世人亵渎，匡正皇室？
是的，叔藜的皇室之所以能够如此坚固，其中不少有倾颜的功劳，这是霄月王在费劲力气调查之后才得知的结果。
如今倾颜真正执掌大权，且她曾有文武之名的易安词指点与辅佐，未来必可成为一代女帝。
霄月王之所以选择在与巽帝争吵过后南下挽月，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倾颜掌权。他明白一旦这个女人坐稳了叔藜圣主的位子，将来第一个要铲除的人便是他。
所以他要逃，要制造混乱，为自己谋划一个未来。而之所以选择挽月，他与红莲的想法一致。
只不过红莲考虑的更多，不仅仅是为了那夙愿。
一如此刻，当她怀着异样心情离去后，那过往的一切便在脑中一一闪现着，欢笑或悲愤，那分明的情绪便似刻在了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她想要安静，但若真正安静了下来，那情绪便会化作有血有肉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烁着，愈加的让她心神难安。
所以她没有阻止身后的小尾巴，让她一直在耳边问个不停。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个大家伙哪里去了？”
“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这么喊你吧？”
“还有你的内劲如此强劲，怎么修行的？”
……
弄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不断问着，即便红莲不曾理她她也无所谓，只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问个不停，也不知口干舌燥，像个不知疲惫的黄莺一般鸣叫不停。
她们走过星河，走过挽月，来到了先前的荒山之上，长琴无焰的居所。只不过这神秘的过去夹缝并不是任何人都可进去，除去是被太子长琴选中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这最后的净土。
红莲不知道为何自己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此处，她淋湿了长裙，淋湿了长发，禹禹而行若无心无魂，唯有那在她指尖不断摇晃的香炉在低语她的温存，昭告她尚有生息。
但弄月可管不了那么多，为了追问让她困惑的问题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当初若不是她这般死缠烂打，让临江仙实在不堪重负，才最终收她为徒。
所以现在，她是在故技重施。
“你就告诉我嘛，多说一句话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弄月嬉笑着收到道，一身胧月衣也已被淋湿，但那丝毫不能阻止她。尤其是经过修整之后她的精气神早就回复了过来，如今更是活泼了起来。
“你一直这样多话么？”
也不知两人在雨中走了多久，也不知两人沉默了多久。当来到荒山的最深处时，红莲止步于那仅有的一株绿树前，缓缓开口道。
“也不是。”听见红莲终于开口，弄月的心情瞬间便好了不少，急忙开口道：“反正师傅没觉得我话多，有时候我若不说话了，他便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惹我不开心了。”
“衣轻尘如此宠溺你，也不怕将你宠坏，将来为祸人间？”
红莲转头看了看被雨淋透的弄月，却见着她那娇小的脸庞上境一直挂着笑，笑得那样开心，没心没肺，这让她也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为祸人间，我可是将来要继承临江仙名号的剑仙，要匡扶天下呢！”
弄月一甩额前一缕被雨水淋湿打结的发丝，那骄傲的模样一度让红莲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天真烂漫、无知无畏。
多少才她在梦里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令她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去，每日日出而醒，日落而归，出游在任何想要去往的地方。
过去，她被那个男人宠上了天，像是天生的公主。
“你陪伴霄月王前来，衣轻尘可有交代什么？”
红莲想的出神，但很快便又回转过来，开口问道。
“没有特别交代什么，就是不能轻易让巫僵现世。”弄月歪头想了片刻后答道，“其他的就是……就是警告我不要和他走的太近，还说临江府并不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他。”
“就这些！”
说罢后她又在脑中回忆了片刻，最后确定再无其他后，她才郑重点了点头。
“如果他真这样说，那便有负了临江仙之名了。”红莲向前一步，伸手轻抚了下弄月被淋湿的脸：“或者他只是想保护你。”
“什么保护我，我在外闯荡江湖，他可从来没帮过我。”弄月嘟着嘴道，“我都是靠我自己的。”
“不对不对……”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了问题，不应该是自己问她问题吗？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问题，你都没回答我呢！”她急得直跺脚，道：“你叫什么？你修炼的内劲是什么？还有还有……你对巫僵做了什么，他怎么顷刻间便化为烟尘了……”
听着弄月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红莲难得的没有发牢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她抱怨，听她嬉笑，直到许久之后，雨停了……
“以后，就不要跟在他的身边了。”红莲发丝间的水珠滑落，似林间希露：“临江仙也不想你成为他的帮凶。”
“我不！”听了这番话，谁知弄月竟坚决的摇了摇头：“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怎样修行的，又怎么毁掉那个大家伙的？不然我就……我就……”
说到最后，弄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圆回去了，急得她在原地不停兜转。
“你就如何？一直跟着我么？”
红莲倚在那株茂盛的树干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弄月，嘴角微翘。她是越来越喜欢弄月这小丫头了，乖巧的时候便极乖，但若无人管着她，她便能像个小霸王一般横行乡里。
平日里她也就是仗着有衣轻尘这样的师父替她撑腰，即便在外头惹了祸，回去后只要乖乖认个错，衣轻尘便不敢拿她怎么样。长此以往下去，也逐渐造就了弄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不过这也是红莲羡慕她的所在，只是不知往后衣轻尘与临江府会如何待她，所以她想把弄月带在身边，护她成长。
那衣轻尘应该也会同意吧？这个男人此前她曾见过一次，只是那次所见的只是临江奏仙曲的一道背影罢了，并未正面相见。
从那次相见的背影与气度，红莲能感受得到他的修为已臻至化境，非一般天部之人可比。所以她相信衣轻尘将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也相信他可以护弄月周全。
但这世间纷扰并非武力所能解决，不然她怎会变成现今这副模样？虽说易安词与温王当初都对她极好，但后来又如何呢？人终究敌不过大运！
弄月在她看来是好女孩儿，红莲不想她最后的结局是凄惨落寞，不得善终。霄月王是什么样的人她虽然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她明白既然能肆无忌惮放任巫僵这种先古祸端荼毒世间，那想来本尊为人并不怎样。
此前关于叔藜皇室的传闻她也听到过一些，在燕城文武之争时她便在其内，也知晓了不少消息。易安词也曾告诉她未来若是不明其中道理，一问倾颜便可。
如今，她不必再问了。
“跟着你？为什么要跟着你，我还要跟我师父学艺呢。”弄月歪头道，“跟着你，我能得到什么？”
“一生无虞。”
红莲看着弄月的脸，看着她的眼，很认真地说道。
“那我现在不也是么？”
弄月分辨不清红莲所说的一生无虞是何意义，在她心里只要衣轻尘尚在，她便不会没有摆不平的事情，更不会有危险。
既如此的话，那为何还要跟随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