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
陈寻轻声呢喃，他的声音刚落下便被风带到，送到裴司衍耳边。
白色的太阳从乌云后边出来，枯树的影子长长延伸到门槛边，然门槛后，却只有裴司衍一人的影子。
他站在裴司衍旁边，对着裴司衍笑，如跗骨之砠。
裴司衍面容冷淡，一言不发。
他一直觉得，比起纸人陈寻，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陈寻，才更像是恶鬼。
多么可笑，为了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陈寻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两半，拥有最黑暗的童年记忆一股脑塞进纸人里，他渴望另一个自己能活的纯真无邪。
然，行走在阳光下的陈寻却比纸人陈寻更为阴冷。
“每个人都不一样。”
陈寻低头轻笑，笑容腼腆，“七哥，你知道这些年，我窥探了多少恶吗？”
“没善吗？”
陈寻思忖半晌，“有，但是比起恶，善太少了，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裴司衍静静看着他，“不，是你的眼睛被蒙了起来，选择性只看得见恶。”
陈寻抬眸看他，眼中万分的不赞同，“七哥，你要为世人开脱吗？”
裴司衍瞥他一眼，却不再言语了。
有些事情，无论你说千遍万遍，都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冲击力大。裴司衍即便把嘴皮子说破了，陈寻也依旧看不见人世间的善。
绿皮车哐当哐当踏上回去的路途。
“其实，我也继承了我爸爸的手艺，虽然不如我爸爸手艺精湛，但修复你的手镯，应当问题不大。”
火车软卧车厢内，陈寻和白苏面对面坐着。
小桌上放着两杯热茶，陈寻亲手泡的，沁香扑鼻。
白苏很久没喝过这样的好茶，没忍住，时不时便尝几口，不留神便喝了小半杯。
陈寻笑容羞涩，“我泡茶的手艺也是我爸爸教的，姐姐，我泡的还行吧？”
白苏的眼神有几分追忆，片刻后，却是摇头叹息，“你们陈家祖宗的泡茶手艺，当年是我师父手把手教的，这么多代传下来，早失了初时的韵味。”
陈寻便笑，“一代又一代，传承手艺的人自然加入了自己的想法，我们陈姓的后人，都是人，又不是没有思想的机器，我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白苏坐姿优雅，背脊挺的笔直，瀑布般的黑发垂在身后，双手平稳放置在腿上，如同画里走出来一般。
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一动一动凝视着别人时，总会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力，叫人不敢逼视。
即便是陈寻这种不人不鬼的，被白苏盯久了，也不由得眼神飘忽。
“所以，到了你这一代，你的思想是，不再成为铁匠，做回一个正常人。”
白苏嗓音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但不知为何，陈寻听着，却感觉有几分心虚，这是他们的祖辈自愿与白苏订下的誓约……
不！不是这样的！
陈寻抿着唇，拳头微微紧握。那些祖先订下誓约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子孙的感受！
陈寻紧紧盯着白苏，眼中含有泪水，“我不会再让我的子孙接受这样的命运！”
白苏微微偏着头，却是有几分困惑，“如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你作为一个半魂者，如何孕育得出子孙后代？”
陈寻倏然怔住，心下茫茫一片，无尽空落。
白苏闭了闭眼，看窗外景色飞逝，只觉得人生世事，变幻莫测。
车厢里一阵寂静。
片刻后，陈寻捏紧的拳头缓慢松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白苏，我可以帮你修复手镯，但是，我要你不再束缚我陈家人的命运。”
白苏摇摇头，“你以为，陈家匠人的命运是我束缚？不，与我无关。”
陈寻微微凝眸，不得不去猜测那个最恐怖的可能，“难道是……地脉。”
得到白苏肯定的回答，他面容颓败，脑袋靠在车厢，上，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以前也做过关于地脉的猜测，但是他觉得不太可能，或者说，他不愿意去面对，因为没有人可以对抗地脉，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们陈家。
半晌后，陈寻嘴唇哆嗦道:“倘若你能解决地脉一事，前世今生，给你当牛做马我也认。”
白苏摇头叹息，提着小方包，踱步离开车厢。
她虽是奇异的存在，但神佛在地脉面前都不堪一击，更何况是她。
为了不打扰她与陈寻谈话，慕湘湘和裴司衍在另一个车厢。
白苏走到门外，正准备推门进去，却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娇柔做作的声音。
“裴先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型的男士。”
“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好歹是慕乔云的孙女，我觉着，我还是配得上你的。”
“裴先生……”
白苏放在门把手的动作一顿，心里涌起一丝怪异的情绪，她也没细想，只遵从心中所想，转身离开了这里。
大约两天后，一行人回到川南。
裴司衍离开公司这么久，必然有很多事情处理，在火车上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电脑处理文件。
刚下火车，裴司衍与白苏便分道扬镳。
慕湘湘作为白苏助理，自然还是跟着白苏，而叫白苏有些意外的是，陈寻竟然没有选择跟着裴司衍。
对此，陈寻的解释是，想看看活了很久的不死生物是怎么生活的。
总之路也不是白苏修的，她也没资格挡着陈寻，便由他去了。
刚回到剧组，工作人员见她出去时两个人，回来时三个人，不禁低声细语地议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陈寻。
陈寻打着一把黑伞，笑容腼腆，“姐姐，我感觉你的人缘好像不太好。”
白苏侧眸瞧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所以呢？我只是来工作的。”
陈寻连忙跟上，“姐姐你是长生不老之躯，自然与这些普通人类不同，只是，姐姐你这样真的少了很多乐趣。”
“什么乐趣？”
陈寻轻笑出声，“窥探人性的乐趣。”
他朝沈曼那边遥遥望了一眼，低声说:“比如那边角落里，拿着剧本研读，身穿淡黄色古装的女子，她正在心里咒骂姐姐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死在外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