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梁坚决不同意调查尿素车间，继续慷慨激昂道：“合成氨装置目前正在停车技改，厂里只有尿素装置正常开车，我们厂现在的收入也全部指望着尿素车间。在这么关键的时期对尿素车间搞所谓的什么调查，无异于饮鸩止渴自绝生路。”

“企业经营就要抓大放小。”他苦口婆心道：“只要尿素车间能够正常生产，些许小小的过失就先不要提了，还是抓生产要紧。”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说，我认为，以目前厂里的状况，尿素车间以稳为主，切不可节外生枝影响生产。”

李国梁一番讲演之后，衷保国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国梁同志的发言简洁鲜明，讲清楚了他的观点，其他同志有什么意见请尽管说。”

孔昭华瞅着眼前的茶杯若有所思，胡坚毅跟耿继成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一笑道：“李总主管销售和市场，侧重点当然在营销环节。我分管后勤，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衷保国眉毛一挑，颇为意外道：“哦？老 胡，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胡坚毅笑道：“现在是六月中旬，距离我们计划尿素装置停车改造不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利用眼下这个时机对尿素车间进行调查整顿，我倒是觉得是个好机会。要不然等停车以后，有些问题就会掩盖住，想整顿也会无的放矢。”

“更何况……”他忽然脸色一变道：“据我所知，厂里职工偷拿夹带的风气依然没有改变。如果我们想要跟‘外国有个加拿大，我们有个大家拿’的不良风气做一个坚决了断的话，现在倒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衷保国见孔昭华依然不发一言，只得冲他问道：“孔总，你抓生产，你是什么意见？”

孔昭华是李国梁重点拉拢的对象，趁机赶紧道：“老孔，尿素车间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生产装置可就全停了。到时候，想卖也没东西可卖，市场可就白白丢掉了。”

孔昭华见躲不过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舒了口气道：“李总说的有道理，影响生产的事不能轻易去做。”

孔昭华果然支持自己，李国梁登时挺直了腰板，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只听得孔昭华继续说道：“但是，根据保卫科的统计，这半个多月来已经查获了四十多人次偷拿夹带现象，其中一半以上是尿素车间职工。”

他瞥了一眼李国梁道：“这个风气要是不赶紧扎住，迟早会出大事！”

李国梁万没想到他会中途拐弯变换了风向，心有不快道：“一斤尿素还不到一块钱，就算是拿上三五十斤尿素，也不是三四十块钱。即便让职工可着劲拿，又能出什么大事？”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综合办公室主任孙忠诚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衷总，出……出大事了！”

衷保国见他没点规矩，门都不敲便闯了进来，脸色微变道：“慌什么？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尿素车间……尿素车间砸死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领导皆为变色。孔昭华倏地站起身道：“尿素车间又没有搞基建，怎么会砸死人呢？”

孙忠诚颤声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是车间副主任周昌隆打来的电话，说是在造粒塔里砸死的。”

“造粒塔！？”孔昭华一怔，突然捶了一拳道：“坏了！造粒塔今天要清除粘壁物料，肯定是料块掉下来砸着人了。”

他指着孙忠诚道：“你赶紧打电话给方劲松，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把人救过来。”

孙忠诚陪着小心道：“方主任……不在车间里，周昌隆说找不到他，已经打120要急救车了。”

关键时刻方劲松竟然不在场，孔昭华气道：“真是乱弹琴！上班时间还瞎跑！”

衷保国吩咐道：“孔总，你赶紧去现场吧。搞清楚后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向化工局汇报。”

技术科众人正在各忙各的工作，忽然段建设跑进来惊慌失措道：“你们知道吗？厂里出事了，尿素车间砸死人了！”

“什么？尿素车间砸死了人？”大伙吃了一惊，七嘴八舌问道：“段建设，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砸死人呢？”

段建设道：“我是听合成氨车间的人说的，说是尿素车间在清理造粒塔结块的时候，碎块掉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工人头上。那个人还没带安全帽，结果脑袋被砸烂了。”

“啊！脑袋都被砸烂了！？”联想到可怕的血腥场景，大家禁不住发出一阵惊呼。

耿文辉则心道：“怎么又是尿素车间？偷拿尿素的调查刚开始又出了这种事，真是祸不单行，看来方劲松想跑也跑不了了。”

出了这档子事，作为厂领导的父亲肯定是要处理的。耿文辉暗道：“也不知道被砸的工人生死如何。不过结块的尿素坚硬得很，砸到人头上可不是个小事，能活下来就算幸运。”

虽然说化肥厂死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大多数是由于触电、中毒、跌落等原因而遇难。一个大活人被硬生生砸死的惨案，发生的的确不多。

耿文辉作为旁观者，只能是耳听目睹周边众人打探来的消息，有些还算有鼻子有眼略微靠谱一些，另有一些则是捕风捉影夸张的可怕。

中午回家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直到晚上十点多钟，耿继成方才一脸疲倦地回到了家中。

耿文辉赶忙问道：“爸，听说尿素车间又出事了，砸死了个人？”

耿继成疲惫的坐到沙发上，点了点头道：“对，曹光东在尿素造粒塔里被上面掉下来的料块砸中，当场就不行了，120还没把他拉到医院就死了。”

“曹光东？！”耿文辉吃惊道：“他又不是尿素车间的职工，怎么会在造粒塔里被砸到？”

耿继成哼了一声道：“贪小便宜吃大亏，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听父亲把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耿文辉只觉得人生难测命运无常。

虽然说曹光东不是尿素车间工人，但事情发生在尿素车间，方劲松自然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技术员李大海站出来指证，正是由于方劲松同意曹光东到造粒塔底拿取尿素才导致发生了如此惨烈的安全事故。

更为关键的是，车间里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方劲松竟然不见了人影，找遍整个厂区也没有找到他。后续事故处理全靠副主任周昌隆的指挥才算顺利完成，否则后果更为严重。

当天晚上，公司董事会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议后一致决定免去方劲松尿素车间主任的职务，由周昌隆暂时代理车间主任一职。

耿文辉听罢思量道：“爸，方劲松丢掉职位是自作自受，不过曹光东虽然是受害者，但也是他自己随意蹿岗偷拿尿素造成的，这个事厂里准备怎么定性？”

“唉！”耿继成拍了下大腿道：“怎么说事情也是发生在厂里，也是在工作期间，要是不给他定个工伤，情面上说不过去呀。”

耿文辉提醒道：“爸，曹光东那一家是些什么人您可比我清楚，你们可得小心好心没有好报。”

耿继成道：“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所以决定一是给曹光东工作期间乱蹿岗位的行为予以处分。二是看在他为厂子工作多年的份上，认定工伤并承担相应赔偿和费用。”

改制期间曹光东的所作所为让耿文辉印象深刻，这么一个无理还要狡辩三分的人，即便你因为可怜而好心照顾他，他的家人也会认为是理所应当，甚至还会进一步提出过分的要求。

所以耿文辉始终认为，父亲和董事会认定工伤并承担医疗费的举动，不但不会带来应有的感激，恐怕会就此留下巨大的隐患。

毕竟老曹家的人一旦站住理，满足不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曹光东为了占点小便宜而去偷拿尿素，结果没想到害人害己，不但自己住进了医院生死未卜，还连累到方劲松职位不保。

事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方劲松在管理上的松懈和曹光东对公共财物的贪婪，两相交织在一起共同促成了此次事件的发生。

即便曹光东这次侥幸躲过一劫，以他贪小便宜的心理早晚会掉进另一个陷阱。而尿素车间在安全管理上的不经意，迟早也会引发另一处更大的事端。

古人曰：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恶不改则迟早累积为恶果，等到自食恶果时再行后悔，即使老天爷想救也救不了你了。

不过任何事都有两面性，借着这次事故的契机，全厂上下展开了安全大检查，同时对一些屡次违反厂规厂纪的害群之马予以记过或开除的处分。

一番整顿下来，尿素车间及整个化肥厂的风气得以面貌一新，生产效率和成本控制也得到了提升，企业的活力由此上了一个新台阶。

随着方劲松的免职，尿素车间生产和安全上隐藏的问题也一一调查清楚，涉事的职工均得到了相应的处理。张永国不但还回了自身的清白，还被周昌隆提拔为班长，从此之后也有了责任感和上进心，眼界比以前也开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