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时，高铁和动车连建设计划的影子还没见到，能坐的火车只有特快、直快、普快和普客可以选择。

由于是临时起意，下午时静从财务科借出钱来赶到附近的火车票预售点询问时，过路车早已经没有卧铺票可买，只有明天下午五点多的一趟褒州始发特快还剩下少量卧铺票。

不过该车到达金陵时是凌晨两点多钟，下了车需要找个地方等到天亮，略微有些不太方便。

从褒州到金陵，特快需要运行八个多小时，如果没有座位，硬硬站上七八个小时绝对够人受的。时静略一犹豫，当机立断买了两张省城始发的特快硬卧票。

耿文辉知道后称赞道：“买得好！到得早不要紧，我们可以在附近找个宾馆休息一下。要是没有座站上他七八个小时，咱俩早就累趴下了，还跟人家谈什么谈？”

第二天下午，厂办派了辆金杯面包车把他们两个送到了褒州火车站。又经过一番进站、候车、检票的折腾，两个人总算坐到了硬卧车厢自己的床位上。

五点多钟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耿文辉便准备了两个碗面准备充当晚饭。时静却拿出来几个烧饼道：“给，我自己做的烧饼夹牛肉，尝尝怎么样。”

耿文辉见她拿出来至少五个烧饼，有些诧异道：“你连我的也准备了？”

“废话！”时静撇嘴道：“你们男的会照顾自己吗？我不想着你，你不得饿肚子？”

她说的话略微有点歧义，耿文辉顾不得多想，笑着接过烧饼咬了一口。

嗯，你还别说，时静做的烧饼夹牛肉又香又软，真是非常可口。

“真好吃！”耿文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道：“你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这里面不光有牛肉吧？”

“好吃的话再吃两个。”时静贴心地又递过来两个道：“抹了酱的，我自己炒的肉酱，当然好吃。”

他们两个既是发小又是同事，耿文辉自然不会瞎客气，顺手接过烧饼来道：“做的饭这么好吃，你对象有福了。”

时静想起丈夫背着自己干出的那些伤心事，眼圈一红道：“他才不稀罕我做的饭呢……”

耿文辉一愣，情知问到了人家伤心之处。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掺和，作为直接上级的他更是不便于多说话。

当下耿文辉知趣地没有言语，把精力全放在了消灭手里的烧饼上。

吃过饭后，两个人闲来无事只能靠喝水聊天来打发时光。

时静问道：“你有对象了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如跟李思谈谈？我看她最近对你很痴迷。”

耿文辉吓了一跳，赶紧撇清道：“你别胡说啊，人家李思有男朋友的。”

“早分手了。”时静嬉笑道：“怎么样？你要是觉得行，我给你们俩当红娘。”

耿文辉原本不想让自己个人的感情被同事们知晓，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挑明道：“我有女朋友了，别把李思跟我乱扯，人家女孩子的名声要紧。”

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的有了女朋友？

时静怅然若失道：“看把你急的，李思这小姑娘心眼多着呢，用不着你瞎操心。”

见话不投机，耿文辉赶紧转移话题道：“塔内件改造的细节你了解多少？”

时静早有准备，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笑道：“接到你安排的任务后，这两个多月我倒是做了一番仔细的调查和研究。”

“哦？”耿文辉心道：“专业事还得专业人来做，我不是设备专业出身，塔内件改造方面只能算个门外汉，最终怎么改还是得听时静等设备专业人士的意见。”

时静接着又道：“我跟我妈探讨过很多次，其实塔内件改造，我们可以自己改，不必非要买别人的设备。”

时静的母亲是市化工设备厂总工程师薛玉梅，一直从事化工设备和机械的设计制造工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化工设备专家。

如果化肥厂能够自己改造塔内件，无形中省去了上百万的设备改造费用，还能拥有自己的技术诀窍，甚至可以申请专利，的确是件益处多多的好事。

时静见他沉思，于是又道：“我的学历低，怕你瞧不起，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说。”

耿文辉呵呵一笑道：“哪里？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再说了，工厂里只看效果不看出身，只要你做出成绩，小学生也照样能当专家。”

时静受到鼓舞，大胆道：“我和我妈是想让你出面跟厂里说一下，按我们俩商量的方案来改。只是万一出了问题，我们俩就怕承担不起。”

有道是解决问题不外乎挑毛病、找原因、想对策、担责任四个阶段。其中挑毛病最简单，找原因相对难了许多，想对策更是考验一个人的智慧和能力，而担责任则是最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平庸的试金石。

所以说言者众、思虑着少、献计者寡，而担当者更是无几。

如今时静想出了对策，需要一个有担当的人来帮她分担责任。作为他的上级领导和项目主管，耿文辉自然是责无旁贷。

“等咱们回去后，你请薛总来帮着把改造方案仔细给我讲一下。”耿文辉决定如果她们的方案可行，自己愿意来做这个吃螃蟹的担当者。

时静见他愿意挑头担责，情不自禁拍手道：“太好了！我妈说你会同意的，没想到还真是。”

耿文辉笑道：“薛总就那么肯定？”

“我妈说，你在省院呆过，眼光绝对比厂里的领导要高，十之八九会同意，还真让她说对了。”时静心里藏不住事，一五一十抖露了个干净。

薛玉梅虽然是工农兵大学生，但也算是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在化工设备厂时跟省院打过很多次交道，对省院的情况相对比较了解。耿文辉考上理工大之后，还特意向她了解过理工大学的情况。

“谢谢薛总的信任。”耿文辉笑道：“你先跟我简单说说你们的想法，我也好有个大概的判断。”

“行啊，反正闲着没事。”时静放下手里的杯子，侃侃而谈了起来。

年产四万吨水溶液全循环法尿素合成塔是成熟的通用设备，直径一米二，有效容积为十七立方米，生产能力约为140吨/天。

根据薛玉梅多年来合成塔改造的经验，想要提高合成塔的生产能力，就必须尽可能减少返混和沟流，增长反应物在塔内的停留时间。

因此，可以采用将筛板更换为旋流板加球帽塔板的组合，并且增加塔板数，从而使反应物在塔内的停留时间延长，并且提高了转化率。

时静道：“我妈计算过很多次，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呢？你自己算过吗？”耿文辉有意问道。

时静踯躅道：“我也算过……不过……是照着我妈的计算书算下来的。”

薛玉梅最大的遗憾，便是女儿学习不中用，没有考上高中，最后去了职业中专勉强读了个中职文凭。

虽然看在丈夫的面子上，化肥厂还是录用了时静，并且在一线没干多长时间便调入了技术科。

但是，人情总有用尽的时候，将来想在厂里立足还是得靠真本事。

所以本着未雨绸缪的原则，薛玉梅还是希望闺女有所进步，才趁着技改的机会提出塔内件改造方案，想方设法让她在领导面前体现出价值，不至于在厂里浑浑噩噩过日子。

耿文辉隐约猜到了薛玉梅的打算，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时静自己不争气，她的爸妈只能是想方设法帮衬闺女。既然她是我的老同学，只要她肯下功夫要求进步，能拉人家一把还是得拉。”

“时静，老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树树跑，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耿文辉敦敦教导道：“你虽然起步低，但只要想进步，总还是有机会的。”

他接着又道：“有道是江山各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现在要是不想着进步，等后面的年轻人进了厂，早晚被人家淘汰下去。你明白吗？”

参加工作以后，时静也体会到了现实生活的艰难，点头道：“我明白的，最近在准备成人高考，争取先拿个专科文凭。”

“那就好。”耿文辉道：“有个大专文凭，评职称时也比职专文凭好使。”

耿文辉所在的省化工设计院自己便有中评委，所以入院转正之后自动成为助理工程师，五年之后不出意外也会是工程师，只有十年后评高级工程师的时候需要略微费点功夫，但是也不会太难。

而时静已经工作六年，去年和前年先后评了两次依然没有评上助理工程师。因此所处的级别越低，评职称的难度越大，更需要技术人员多费一些心思。

虽然高级工程师职称在社会上用处不大，但对于专业技术人员来说，却是肯定其工作能力和水平的一项基本标志。

干了十几年专业还评不上高工的话，即便同事和领导不说什么，自己也会感觉没什么颜面。

一旦走上了靠技术吃饭这条路就没有终点，可以说是干到老学到老，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