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想不择手段的将他留下，不过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凌玉寒说得对，她现在声名狼藉，世人对她的憎恶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必要把沈泽留在身边，对他没有好处。

俄顷沈泽才回过神来，一股翻涌的气血涌上大脑。

他才下定了决心，拒绝了凌玉寒的邀请。

不是她说的自己是最合适的吗？转头就这样将他抛弃了？

沈泽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看着千霜独自往黑暗里走去，大声怒吼：“你把我当什么了？用完就扔吗？！”

他怒气冲冲的迈开脚步想要去追千霜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他了，但周遭的黑暗却一一下聚集到他身边来，拦住他的去路。

从半空中落下一个包裹，正落到他的怀里，轻轻一碰，就能听到里面哐呲的响声。

“这是你的报酬，术印未解，你出去也没有人会认出你，你自由了。”

泠泠的声音从空中落下，沈泽紧紧的抓着包裹，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指节都泛出青白色。

千霜头也没回，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兀自走入了那扇青绿色的古门后。

耳边没有了沈泽兴奋的吵闹声，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她取出碎片，闭眼施法。

吸取部分碎石上的灵力，剩下的碎石灵力用来维持千霜城。

千霜做完一切再走出千霜城时，城内城外都是静悄悄的一片。

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两下，死寂的心潭像落入了一颗石子，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千霜不知道那样的感觉该如何形容，也不想知道。

-

雨中的十桑城，拢在清冷的烟雾里，在葱茏山色的映照下，是一幅自然清冷的绘卷。

街上没了什么人，两侧的茶肆酒坊还开着，灯火从窗户映出来，和着些欢声笑语。

雨滴落在了一柄朱红色的伞面上，溅起大小不一的水花。

二十四股竹伞下，握着的是一双修长白润的手。

伞面微微抬起，在雨帘中露出那双似若墨潭却又澄澈的眼眸。

千霜踏进了这家十桑城最大的酒肆。

“小二，来二两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清脆的女声响起，小二应声一愣，看见人忙道：“楼上雅间，您请。”

“不必了。”她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自顾在窗边坐下。

小二的目光追随着千霜坐下后，又环顾周围的一圈客人，觉得奇怪。

其中好几个都是老客人，他们好色的秉性他是知道的，这姑娘如此绝色，他刚刚看一眼，就立马担心这几个老哥儿给他惹出事来，但怎么今天一个个儿的，都跟木头似的？

不过都跟个木头好，跟个木头好，小二一面打酒一面想着，又悄悄望了眼千霜。

这姑娘气质不凡，穿着身皦玉白曳地望仙裙，朱樱薄罗长袍，镶着金累丝。红白二色搭在她身上全然无怪异，反倒露出清冷的贵意。

一瞧就是他们惹不上的主儿。

小二赶紧打了好酒，多切了二两牛肉给人端上去，还附带取了个矮暖榻放在她桌下边，“外头下雨，您要是觉得冷了，就暖暖脚。”

千霜垂眸“嗯”了声，放下两块银贝在桌上，小二见了眼睛一亮，一面收钱，笑弯了眼，“您吃好喝好，有事吩咐。”

杯中温酒还冒着缕缕热气，她垂眸看着热气升起，缓缓伸出食指，放在了热气中。许多事情如同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里接连展开。

许久不曾尝过人间烟火气，今日再品，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隔壁桌渐渐嘈杂起来，高站在长凳上的人讲到了最兴奋处。

“我可知道，千霜城那个魔头，说是妖魔，实则是个美人儿呢。”

“你怎么知道？说给哥几个乐乐？”

“嚯，我可是上过凌鸣派，见着着画像了的，那副画像是玄宗先帝亲手所绘，错不了！”

“那这么个美人儿，就在魔窟上头，岂不是浪费？”

“浪费？能浪费吗？”站着那人撩起了膀子，面带油光的眯眼笑道：“嘿嘿，你们想呀，当年玄宗先帝和五大门派祖师，能将她镇压在魔窟上，对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哪个男子忍得住？”

“那你的意思是？”周围人跟着起哄。

“肯定在镇压时，就已经将其吃干抹净了。”那人缩着肩猥琐的笑了两声，“那些上了魔窟的弟子，定然也都是沉迷女色，不愿再下来了，那得多少人啊，真刺激。”

千霜将酒杯一侧杯底抵在桌上，再往下一按，酒杯发出一声叩响，从杯底延出了细密的冰霜。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什么时候等老子修了仙了，我就要上去，捏着她那小脸蛋，让她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忽然就扑了上去，两人一齐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重响，伴着从那人口中飞出来的血沫和牙齿。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被揍了两三拳后，一伙人才幡然反应过来，蜂拥上去拉扯。

甚至连千霜都没预料到事情的发展，她不由睁大了眼看着坐在那大汉身上，凶神恶煞，不停挥舞着拳头的人。

沈泽。

他喝了酒，脸颊上是一片绯红，挥拳挥得毫无章法，一手揪着那人的衣领，怒目狠狠的瞪着他，露出一幅要吃人的表情。

两拳难敌四手，千霜端坐着，看沈泽从那人身上被四五个人拉扯起来，又被一伙人涌上打了一顿，最后被扔到了店门外。

小二见状请罪似的跑到千霜跟儿前，“姑娘您别见怪，这都是些粗人，要不还是给您安排入楼上雅间儿？”

千霜将手上的酒杯一松，杯中清酒震起层层涟漪。

她起身拿起桌边的红伞，目光不知在看着何处，“不用了。”

语落时分，清酒面上的波纹戛然静止，窗边正滴落的雨滴，在空中戛然而止。

细微的粉末带着微光，落入躺在地上，因缺了的牙而大张着嘴的人口中。

一双朱锦金蝶履从他头侧走过，一切又重新动了起来，喧闹声再度响起，酒杯里的波纹也荡开最后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