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米关臣居所。

　　家里冷清清的，仿佛一切都死了。没有他的粗嗓子，没有女儿的饿哭声，也没有听见从早到晚令人厌烦的河水的声音，即使河水依旧流淌。

　　蒋菲现在的心理如棉如麻，驱车离开道观，她脑海还徘徊着葛于道长的话，“米关臣是有缘人，这玉石本就属于他了，当初不知因为什么急匆匆离开了，连玉石都没有带上，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带给他。”

　　书桌上的照片，是他们曾经的合家照，他抱着年仅一岁的女儿，笑容是那么灿烂夺目，她抱着他的胳膊，绝美的容颜至今未见分毫，只是眼眸没入了伤心海，笑容不在。

　　“关臣……”蒋菲轻轻地，像是招呼，像是问候，更像是歉疚，积蓄了满肚子的歉疚。

　　蒋菲承认，离婚当时，虽然嘴里说已经缘分已尽，但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

　　这次去葛于道观，本想是散散心，消散知名和不知名的情绪，不料听到了他的消息，却也揭开了她封尘已久的思绪。

　　“你这个傻瓜，当初为何不阻拦我。”

　　蒋菲抚摸着照片上的容颜，痴痴地想着。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在我离去之后，你独自度过那天晚上以及此后的上千漫漫长夜，孑然一身，与冰凉的机器为伴，颓丧的神态，惰怠的情绪。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傻瓜，就像小时候那样，被冷落、被厌恶、被嫌弃，你的胳膊和大腿上走总是结满了嘎巴儿，嘴唇由于口水流失过多而干裂，衣服从来不会干净和崭新。

　　傻瓜，你好像从来不会在乎，在乎别人的眼神和话语，尽管他们言语冰寒，眼神如蛇。

　　我目睹过爱情的样子，女方叫希尔·苏姬，我的一个病人，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她，容颜却已经衰朽，形如五六十老妇，后来遇到一个叫米多尼的男孩，他没有嫌弃她，反而对她呵护备至。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我们的当初，可是咱们成家之后，你发愤之下，埋头工作了，连吃个晚饭的时间都没有，甚至女儿想要你的抱抱都是奢侈了。

　　我常常因此生气抱怨，可你道歉后，还是老样子。让我们占据你一点，哪怕半点时间，好不好？

　　相片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蒋菲纤细的手指疯狂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痕，试图划去不堪的过去。

　　“失去女儿之后，你更是疯狂投入日常工作，聚精会神地完成你的宏图大志，可是呢，hero1出来后，你还不是……还不是……”

　　蒋菲说不出来，她知道米关臣。他要惩罚自己，冷冰冰的一心搞科研。知道他遭了不幸，但学生还是认为他不近情理。

　　“谁知道表面冷淡的你，实际是藏着多少苦痛，甚至于我。

　　当时的我，将失去女儿的悲伤归咎于你，认为你也是冰冷无情，现在想来，我才发现我做错了。”

　　蒋菲捧着相片在屋子里熟稔地转了一圈，不一会儿，便拿起吸尘器。她要擦掉这满地灰尘。

　　可是吸尘器并没有工作，那个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她有些不安，家里没电了，不，是欠费了。

　　经问询，已经欠费一个星期了。

　　这么久了，他没有在家一个星期了，要报警吗？

　　但她不想让许信文知道她，不因为什么，仅仅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但是关臣平时每天都会回家，他是个恋家的人，而这次这么久没有回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忽然，她想起一则消息，准确地说是T公司的人事任命公告：

　　1.公司首席工程师、hero1虚拟世界总设计师、总负责人米关臣将不再担任T公司任何职务。

　　2.许信文晋升为公司副总裁，全面负责hero1虚拟世界业务的管理和发展，不再担任T公司金融科技业务负责人。

　　这则公告的发布时间是2048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蒋菲看了手机，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机了，主要是不想被打扰。

　　轻柔淡雅的屏幕显示了五个电话，两个是父亲的电话，三个来自许信文的电话，她不在意地划开之后才盯着时间，今天的时间：

　　2048年十二月八日。

　　八号，再过三天，就是女儿的生日了。

　　蒋菲想起女儿的模样，已经永远失去她了，想着想着，心里的悲伤又漫涌而起，眼泪决堤了就像是戴起滑石粉面具，泪水在上面冲出了两条小沟。

　　“妈咪，你的脸抹泥了。”肉嘟嘟的小脸认真地提醒。

　　“啊，真的吗？”

　　看着妈咪惊慌失措的样子，小巧精致的嘴唇发出咯咯的笑声。

　　可惜，现在，可爱的女儿，她再也看不到母亲脸上的妆花了，就像母亲可能再也看不到爸爸了一样。

　　蒋菲有一种预感，米关臣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消失了，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任何人都没有留意，他们都把他遗忘了，哪怕他是hero1的总设计师。

　　人们风靡的是hero1，而不是设计师，谁还会管他的存在与否。世界不会停留半分，他们不会停止半分，一入夜，又开始纵欢和饮宴，这是世界性的狂欢。

　　蒋菲找到杂物室，她拿一把扫帚和一个簸箕开始从客厅打扫，她想以此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的思念变成波涛的悲伤海洋。

　　可是，没过一会，她一把扔掉扫把。

　　这个熟悉家，熟悉的每个角落，每打扫一处，那一处记忆的投影不断闪动：女儿拖着比自己个子还高的哈奇士布娃娃边下楼边叫嚷着要吃梦幻雪糕；书房里，关臣伏在笔记本前，聚精会神地投入hero1的每一个细节……

　　才打定主意要睁着眼睛生活在梦境之中，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这里？

　　蒋菲痛苦闭上眼睛。

　　离婚之后，每当眼睛闭合、耳朵失踪的时候，总有幽灵在昏暗之中，不停地对着她唠叨、对她耳语、对她吼叫，即使后来同意许信文的追求，那个幽灵依旧不停骚扰着她的心绪，她恳求着、呵斥着它不要来打扰，是他吗？是他绵绵絮絮的声音，心心念念的柔情，还是自己后悔的声音？

　　“关臣，是你吗？”从怀中取出黑色玉石，蒋菲痴痴地问。

　　“可是，你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