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语梦商量了一下周日给她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师——叶教授过生日的事情。

　　叶教授为人简朴，不喜欢铺张浪费，喜欢喝茶，可是我都连续给他买了两年茶叶了，虽然牌子不一样，但毕竟都是茶叶，今年得想点别的才好。

　　每年都有人送保健品，可人家叶教授根本不爱那东西，华而不实。

　　语梦提醒到我了，叶教授的眼镜戴了好多年了，眼镜腿都有点歪了，是该换个新的了，就是叶教授有点舍不得，那就由我和语梦来给叶老师个用心的生日礼物吧。

　　我和语梦正商量着怎么过这个生日，我的手机响了。

　　是副乡长打来的电话。

　　“喂，吴乡长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小孔啊，前一段时间实在手头工作太多再加上这次地震脱不开身，明天正好没什么安排，我带你下去看看，交代你两句。你看你有时间没有。”

　　“好好好，我明天没事。”

　　吴副乡长是原来的扶贫专干，别看是位中年的女性，做起事来比男人还麻利。

　　这次的交接工作本来应该我们一到这里就进行的，可人家没空也就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还好，虽然稍微有一点晚，不过没有影响什么重要的工作就行。

　　陆续已经有搬走的几户人家了，是安排了较为方便的一些。

　　第二天上班一早，副乡长就传我到她的办公棚。

　　“小孔，门口右手边桌子上是忘记给你们的文件，你先拿好了，”她说着指了指那个桌子，又一边批写着文件一边又吩咐道：“你先拿着这些回去自己看看，三十五分钟之后再过来，除了口罩什么都不用带，去吧。”

　　我答应了一句就告辞了。

　　这些是全乡建档立卡和五保、低保家庭的名单，还有特别贫困照顾的几户人家，全都是手写的，字迹十分工整。

　　要是原来的话，估计一份邮件发过来就行，现在一台电脑都没有，好多东西都得手写，需要答应的还得去县里镇上单位里，麻烦的很。

　　在我和语梦办公的帐篷里差不多等了三十三分钟，差不多可以过去了。

　　我正走到副乡长帐篷口处，她就出来了，穿了一件薄外套，估计是防晒吧。

　　“很好，那我们走吧。”她说着就径直往前走了，我应声跟在旁边。

　　“你们这一代没怎么吃过苦，跟老百姓也不熟悉，跟这片土地也有距离感，这都很正常。今天我要带你转两家比较难对付的人家，我们有的时候也很无奈，没有办法。”吴乡长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开始我没有给你交接任务，原因并不只是工作忙，想必你也能听得出来这是借口。其实是因为我看你俩绝对坚持不下来，没两天就会知难而退才这么做的。”

　　我心里说：“难道我们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你俩不是第一批接我班的，已经来了三批了，不是因为环境艰苦，就是水土不服，生病的生病，矫情的矫情，和这些人交接工作简直是白费口舌。你们俩不一样，在你俩身上我看见了毅力和坚强，能吃苦。”

　　被她这么一夸，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传说中的吴乡长可不是这样，在别人眼里都是母老虎的形象。

　　“我第一个带你看的是郭刚和郭强父子。他俩可以说是我们全乡数一数二的讨吃货，好吃懒做，整天待在家里，郭刚的妻子早些年得癌症死了，郭强这小子快三十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啥技术也没有，将来必定是打光棍的料。父子俩人成天就靠着点低保活着，别提多邋遢了。三年年前年我们扶贫小组给了他家一头小牛，心想让他们就喂一喂，完事买了挣点钱。你想都想不到，年末我们再去看的时候，牛都给活生生饿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还不能不管他。”说完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说着我俩走到这家门口，连个街门都没有，小组给按了三四个了，全都被卖了废铁，后来索性就不给他按了。

　　屋子特别低矮，左右厢房已经塌了，南边的墙也有个大窟窿。

　　进屋子的时候不小心磕了头，都怪这屋檐太低了，弯腰弯地稍微晚了点。

　　其实在一开门的那一刹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进来之后那味道更是刺鼻，熏得我眼睛都有点想流泪，怪不得她让我带口罩来，我赶紧戴上。

　　明明是白天，进来就像傍晚一样，黑布隆冬的，墙上房顶边上有两道不长的裂缝。

　　外间很狭小，我和吴乡长俩人都显得有点挤，靠墙里边有三个柜子，即使是全关着的，还是都散发出腐烂发霉的味道。

　　“郭刚！你他妈的快起来了，别睡了，再睡就睡死了。快点的，我带人来的！”吴乡长边朝里间喊骂边敲这个里间的门。这个门是没锁的，可能是为了给制造点噪音让里边好听到。

　　从里边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来了来了。”

　　过了片刻，里边又传来那虚弱沙哑的嗓音：“进来吧。”

　　“草泥奶奶的，现在连个门也懒得开了是吧。”吴乡长骂骂咧咧地带我进到里边。

　　我差点就吐了出来。

　　真的难以想象只是人住的地方，我戴着口罩也能闻到那令人反胃的骚臭味。

　　先看那地上，两个墙角堆了两摊屎，尿的满地是，都成了苍蝇的老巢了，密密麻麻的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再看炕上这俩人，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倒是亲爷俩，衣服破烂，眼角黄色的污渍，胡子头发常年不剪，像野人一样，脸和脖子就像包着一层土，俩人一样的恶心。

　　被褥都是黝黑黝黑的，甚至有点反光，这里一片那里一片液体浸湿的痕迹。

　　来这里之前我是真的想象不到，一个人类的屋子，可以这么恶心。

　　我以为上学那会儿屯两天袜子和裤头都算是挺不讲究了，今天我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啊。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咱们村最头痛的一户人家，这俩是整天躺在炕上等死，我们也没有办法，”吴乡长捏着鼻子朝我说道，“将来到了新村子，多给这俩人安排点事情做，可别让他们闲着。”

　　郭刚颤颤巍巍地说：“吴乡长，俺们爷俩一点劲儿也没有，啥也做不了啊。”

　　吴乡长指着鼻子骂道：“你这死不要脸的，是一点活也不想干，国家留着你这号人真是他妈的浪费资源，快他妈一头碰死算了你俩。”郭强在那里唯唯诺诺，低着个头不说话。

　　从这家里出来，我摘掉口罩干呕了两下，没吐出什么来。

　　“这俩是我们扶贫工作的难点，俩个没骨架的东西，扶也扶不起来。”出来之后，吴乡长还是连声吐槽。

　　下面这家是去老刘家，老刘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刘国强，老二叫刘国栋，老三叫刘国富，这家孩子的父亲两年前大小工出了点事故，落下个双腿的残疾，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她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是我前两天带那个老板资助的学生家里。

　　吴乡长带着我又来了，老刘还是躺在炕上和我们说话，老末在家看门，母亲带着两个大儿子出去采药了。

　　出来之后，她笑着和我说：“这家孩子学习都很好，你联系的那资助挺好的，解决了孩子们上学的问题，将来要是有条件，给老刘弄个轮椅就好了，让他也出来晒晒太阳。”

　　又看了两家，也快到中午了，我俩就回到了乡政府院子，正好赶上吃饭，时间在她手里总是精准地把控。

　　吃完饭，接到上级的一个电话，说是又调来一位扶贫干部，下午就到，说是和我认识，先不告诉我名字。

　　我挺好奇的，干嘛还不告诉我名字啊，但是瞎猜又猜不到。

　　中午我都没休息，想着这调来的人到底是谁啊，还认识我。

　　两点上班，我撩开帐篷的帘子，只见里边端坐一男人。

　　这人站起来笑着朝我打招呼：“你好啊，孔主任。”

　　原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发小——何永生，算起来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我一把抱住他：“你小子怎么也回来了？”

　　然后他和我讲了这些年来的事情：在县里念的初高中，考上了本市的大学，研究生毕业之后比我晚一年考上了公务员，和我不在一个机关里。后来因为职务调换到了我原来的部门，我前脚刚走，他就来了。然后听说扶贫工作还需要人手，就积极请战到了这里。这一次，我原来其他那些同事估计又白挣了一回。

　　他一来，心里说不上有多开心，多踏实。

　　小时候别人欺负我，总是他帮我出头。

　　他比我要混的好，有一辆皮卡车，也已经结婚了，妻子是市里第一医院的护士。

　　过了会儿，语梦进来了，我简单介绍了认识，语梦倒是表现得很大气端庄。

　　上来我俩并没有谈工作的事情，先是吹了半天牛。

　　然后我才和永生简单介绍了一下工作的内容，还有前些天资助孩子们上学、上午走访的郭氏父子，大大地吐槽了半天。

　　本来还想和他说说地震的事情，但语梦在旁边，又咽了下去。

　　“志明，我听说咱们搬迁进度缓慢，要不要我开我的皮卡帮帮忙啊？”

　　“你不说我还正想提呢，那就交给你了。不过千万别超载，开车注意安全。”

　　“你倒是真不客气，哈哈哈哈哈。”我俩都朗声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