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大叔说服了，马丁做出了让步，当众宣布了对赵盘的处罚：“没收Zhao的通信权限，削减他每日休息时间，限制他的行动范围，剥夺他获得升舱机会！”

赵盘在门外听到后，心里咯噔一下，他暂时对后面三项处罚没什么意见，但是通信权限必须得争一下。

他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给家人报平安！

散会之后他去找马丁商量：“我必须把邮件发送出去，让父母妻子知道我还活着，哪怕只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马丁不以为然地推开他：“没必要！我向公司汇报损失的时候，已经提到过了，地球上的人已经知道你还活着。”

“不，你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鞠东伟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的，他要拿我的孩子去做太空婴儿计划！在无重力环境下生长的孩子，肯定不正常的……”

赵盘真的给他跪下来，抱住马丁的大腿：“求你了，就这一次，我只发两个邮件！”

马丁停顿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同情，但旋即又咆哮着起来，伸手指向矿坑深处：“我没兴趣听你胡言乱语，你现在应该回去工作！立刻，马上！否则我立刻拆了你！”

他表情严肃，不容置疑，一拔腿就挣脱了赵盘的纠缠。

赵盘失魂落魄地扑在地上，车库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辣酱跟在罗伊、麦克后面，他朝着北野雄二和朴贞秀笑道：“我说啥子噻，他早晚会给老大跪下的嘛！”

后两人也做了个嘲讽的手势，趾高气昂地从赵盘身上迈了过去。

至于其他人，都是直接绕过赵盘，没有嘲笑也没有安慰，而是视而不见，哪怕赵盘此时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出尽洋相。

基地里机械轰鸣声重新响起，各种机械运转起来，赵盘失魂落魄地爬起来，他原地转了两圈，看看这方不属于自己的天地，看看周围走来走去的冷漠面孔，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能博得同情与怜悯。

他木然地走向矿坑，那里有他熟悉的工作岗位。

在火星地表挖坑，这就是他重复了126天的工作。

钻进一辆硬岩掘锚一体矿机狭小的驾驶室，他将数据线接入头部。

矿机高3米，重10吨，前面有两根4米多长，直径1.47米的掘进钻头，可以把岩石从矿床上切下来。

钻头下面有筛分输送机，松软沙土、鱼鳞状的石墨、浅黄色的黄铁、还有那些黑色颗粒、暗蓝靛色的矿石，都直接分门别类输送到矿斗车里，沿不同的导轨路线进入各车间。

有的送到熔炉冲压车间制作钢铁和合金，有的送去高温电弧反应容器生产碳纤维材料，有的送去化工元素提取车间；最后，所有废料炉渣会送到建筑材料车间，制成砖石建材和水泥砂浆。

地球上最先进的工业科技，在这里只是火星文明的起点。

对于这一切，赵盘早就没有了初来乍到的惊叹与欢喜，此刻的他近乎绝望，头盔面罩上的裂痕，“割裂”了这个世界，望着这个暗红色的星球，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确实如马丁所说，他短暂的一生庸庸碌碌，哪怕到了火星也只能干这些又脏又累的重复性劳动。

依靠人工智能技术，矿机驾驶员这个职业在地球上几乎已消失了。只是火星存在太多的未知情况，AI只会无限循环地工作，极有可能错过很多重大发现。

捷恩斯公司要求基地安排工人手动造作，反正在他们看来，再生人的地位并不比机器人高多少。

为了节省空间，这间驾驶室狭小又逼仄，纳米级的尘土铺了厚厚一层。人类如果在其中工作，很容易得尘肺病。

赵盘也会得“病”，他的芯片和主板蒙尘会严重影响性能，产生各种bug，所以他每次回“贡多拉”，都在空气吹淋室里清理好久。

过去，他从不给丁雨说起这些，他向家人撒谎，说自己在生物实验室做助理，每天穿上隔离服，小心侍候小麦、土豆苗，甚至还有几株茉莉苗。

他还专门去拍了藻类生物反应器的视频，给妻子展示衣藻、蓝藻、小球藻每天都生长变化。

现在，他的心如死灰，觉得这一切都没必要了。

凝视着头盔面罩上的裂痕，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鞠东伟坑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就要用整个火星基地进行报复！

捷恩斯公司在这里投入了几千亿资金，如果毁于一旦……

他正胡思乱想着，矿机的监视器上突然有个通话请求在闪烁。

赵盘接通了通讯，似乎是刚才在车库里替他说话的大叔。

“小伙子，受打击了吧？”

“谢谢您，还不知道先生姓名。”

“哈哈！”对方顿了顿：“就叫我秦山吧。听你语气平静，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你和老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几乎要置你于死地？”

赵盘开始讲述他的遭遇，讲他因何遇险，如何求助无门，如何被鞠东伟威胁，如何与马丁交恶。

十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对人倾诉自己的委屈，他的情绪近乎崩溃。

“唔，这样啊，你想对家人说什么呢？我帮你转达。”

秦山温和的话语，在赵盘听来宛如天籁。

“真的？太好了，您真是个好人，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赵盘絮絮叨叨把给丁雨的邮件内容重复了一遍，又反复念了两遍她的通信ID和居住住址。

“我不能直接给她发邮件，我会让地球上的家人朋友转达你的意思。不过，最好简短一点，隐晦一点，你懂的。”

秦山的话让赵盘警醒了过来，鞠东伟和捷恩斯公司一定会审查所有人的通信内容，大叔为自己传话，一定冒着不小的风险。

他赶紧定定神，快速思索了一下：“这样吧，你让人给丁雨说四个字‘海棠依旧’，她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

“海棠依旧？好！”

秦山没有问缘由，迅速切断了通话。

赵盘看了看矿机上留下的通讯记录，是从空间核反应堆冷却室打过来，没有留下个人编号和姓名。

他忍不住赞叹，这位秦山大叔行事还真是谨慎。

他这边结束通话不久，矿机的通讯器又陆续响个不停，赵盘一一接通了，居然是基地的很多人，甭管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说中文的还是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的，统统是来向自己道歉的。

他们的大概意思是，刚才在车库里，自己说迫于对马丁的畏惧，害怕遭到报复，不敢声援和支持他，但实际上是同情他的。

他们说自己良心收到了谴责，所以要来向赵盘道歉，愿意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赵盘谢绝了他们的帮助，不管这些人是真心愧疚还是虚情假意的试探，他都一一心领了，他觉得还是谨慎的秦山大叔更为可靠。

今晚妻子接到暗号之后一定会有所明白，他也总算可以稍稍松了一口气了。

结束了几十个带着善意的通话，再抬头看看外面的暗红色世界，赵盘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