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部和永谢布部因为最近获利颇丰，和大明正处于蜜月期。收到陆挽的请求后，这两个部族派了好几名台吉和领主过来，如果有蒙古人闹事，他们方便及时处置。

刚才徐巡按抓的就是永谢布部的四台吉。蒙古境内势力大的领主和台吉，朝廷一般都会敕封官位，刚才那为四台吉头上还有明朝加封的从三品指挥同知的官职。

大明朝和蒙古经常打打和和。打的时候敕封的官职谁都不认；和的时候，这些外族臣子就可以顶着这些头衔来大明进贡贸易。

如果赶上重大庆典，得到大明皇帝陛下的允许，这些外族臣子还可以带着随从一路游山玩水直抵京城献贡，连路上开销都是朝廷提供的。好在大明后面这几代帝王都非好大喜功之人，对四方万国的朝贡做了很多限制。

现在甘肃以北的诸部族刚刚有止干戈修旧好的迹象，此时无端抓了对方的台吉，从邦交上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外交事故。

这个坑真不是陆挽故意挖的，陆挽也想不到徐巡按怎么自己就稀里糊涂踩了进去。本来陆挽还担心徐巡按会利用来松山这几天搞点事情。现在，等徐巡按发现真相后，恐怕就顾不上给松山市添乱了，他得先考虑自己怎么向礼部、内阁和陛下交代。

日头偏西，今天的松山市又到了停市的时间。停市之后，外城城门先行关闭。夜禁之后内城城门也将关闭。

边疆重城，永远也不可能像苏杭那样日夜不禁。陆挽突然有点怀念去年在杭州的日子，去年端午还曾跟顾家三个子女在西湖夜游。丝竹管弦之声犹如在耳，今年已经一在河西门户一在茫茫南洋了。

回想起来真是好巧，去年五月十三日陆挽在临安遇刺，今年五月十三日老伯爷在庄浪遇刺。也都是因为陆挽小心谨慎，提前预防，两人才能幸免于难。

看着眼前这关山万里风吹草地现牛羊的景色，陆挽觉得偶尔放空脑袋、随意遐想可算是一种人生享受。

希望享受人生的不止陆挽一人，他在城楼上看风景，底下松山市守备营的士兵精神紧绷了一天，也该撤岗休息了。

巡逻的、守城的、检查货物的，还有在草原上查探的游骑都纷纷进入内城。陆挽看见方辉在内北门安排守望、执勤人员，边上好像还有几个同僚在等他。

等方辉安排完后，他那群同僚拖着他进了内城。这群人并没有回兵营，而是向东门走去。

现在松山城来了很多常驻商人，内城地方有限，而且多是军事重地，不太方便安排他们在内城居住。卢盈和林时雨就把这些商人安排到了东外城。

商人有商人的习俗，他们定居建房的同时，也建了一些酒楼食肆。

松山市守备营的薪酬颇高，官兵手头都有钱，休息之后就常有人去东外城饮酒作乐。

前几天因为一直在针对徐巡按做出应对，陆挽就没心思注意到这些。今天再次看到后，陆挽对鲁祥说道：“鲁兄，商人是商人，官兵是官兵。商人因为生意往来难免应酬，这点我们无法阻止。但官兵如此肆意放纵很不妥。

第一，商、兵长期私下来往，难免会形成勾结。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只要存心钻营，总能找到漏洞。庄浪城守门把总私放刺客入城，老伯爷差点因此遇害，这点不能不防备。

第二，士兵的本职是守御、攻伐。松山城是边城，防御要放在第一位。任由他们长期这么消磨，万一哪天蒙古兵锋压来，他们还有意志抵挡么？”

鲁祥被说得手心冒汗，忙道：“下官一定尽快整改。”鲁祥来到松山城，看到陆挽和林时雨等人采取的政策都是偏宽松的，所以他对松山市守备营的管束也跟着偏向宽松。没想到现在松出问题来了。

陆挽道：“鲁兄比我年长，又是松山市守备营的主官，我只是给鲁兄提点建议。下官这个词请千万别用了，不然会折煞小弟的。”

鲁祥道：“好的，我遵命。”鲁祥知道身边之人可以轻松换掉兵备使，也可以轻松令巡按束手，他这个守备的职务还是舅爷伏羌伯给争取来的。不出意外，陆挽也能一句话换掉他，他很难不把自己的位置放到下官之上。

陆挽继续说道：“平时士兵有空闲还是要安排操练的，至于休息我看可考虑旬日一休沐。鲁兄认为如何？”

鲁祥道：“舅爷跟我说了，陆先生的吩咐都要照办。你说的我一定执行。”

商量最后还是变成了吩咐，算了，执行就执行吧。

陆挽回到市令府，林时雨跟他说徐巡按把松山市的账册、两守备营的物资登记册等全要过去了。

这点陆挽很放心。大明境内恐怕没有比松山市更公正的市场了，成交价格、成交数量、税收……没有一点伪造。徐巡按想要从这方面找问题，恐怕只能令他失望了。

徐巡按今天确实很失望，除了擒拿了一个对他不尊敬的蒙古人，基本啥事也没干。作为巡按大吏，徐阳量不准备把精力放在和一个粗鲁的蒙古人计较之上。

外邦之民，用刑的话有失天朝礼仪。徐巡按准备把人关几天，然后放了算了。

真正有问题的是松山互市。哪有让商人和牧民自由交易的道理，你看这白天人来人往的，哪里有一点边防重城的样子。

过去偷偷摸摸走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在这不就是光明正大走私么。商人的货物来源竟然不由指定，还以军需名义规避运输途中的检查，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作为朝廷的巡按御史，作为还曾入选庶吉士的国之栋梁，怎能容忍这些徇私枉法之事发生呢？

徐巡按决定好好查查松山市的账目，他就不信操作之人没有私心。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松山市开市至今只有二十多天，成交额居然达到了二万多两银子，光税就收了二千多两银子。

要知道以前明蒙互市还没停之前，整个甘肃两大市，朝廷定的额度只有四万两左右。按现在账目核算，松山市一个月就能达到三万左右的交易额，这也太恐怖了。

还有更恐怖的就是松山市严格遵循了朝廷的制度，粮食、铁器等限售物品都在严格控制范围之内。

怎么会这样呢？限额控制在范围以内，怎么交易额会暴增这么多？徐巡按继续翻阅账册，从中找到了答案。

过去大明以售卖粮、布、缎、茶为主，蒙古以售卖马匹为主。

现在明方出售物品几乎扩大到了所有日用品范围，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针头线脑、生活中的盐糖酱醋、女性用的胭脂水粉……几乎无所不包。过去大市不是不想这么搞，而是货物项目及采购点都是由朝廷来定，小钱大家都看不上，操作还异常繁琐，所以商品就变得相对单一。现在谁都不干涉，除了违禁品，商人们自然是什么能赚钱就卖什么。

蒙方的售卖货物范围也扩大了。以前蒙方几乎只有一种商品，那就是马。现在不但牛马羊都有明人收购，什么狼皮、羊皮等皮革、肉干、奶酪、牛皮、牛筋、马尾……等等也都出现在了交易列表上。

过去，从事互市交易的商人都是官商，收购来的马匹直接交给太仆寺分配，这样很省事。其他乱七八糟的其他货物，朝廷不收，就得商人们自己去找销路，一旦没找到好销路就可能要亏本，甚至压在手里。官商是懒得去做这种费力、不怎么赚钱、还有风险的事情。

现在，各商贩收购的物品，庄浪商帮早就提前联系好了销路，这种近乎躺着赚钱的生意，不做是傻子。当然，庄浪商帮有个额度分配，超过额度那就要风险自负了。

看完账目后，徐巡按终于明白了，当朝廷放开管制以后，双方民间的各方面需求全面爆发出来，难怪松山市的贸易会这么大。

甘肃以北蒙古族有几十万部众，别看每户老百姓买卖不了多少东西，但这几十万需求加起来就远远超过甘州和凉州两个大市了。

这么做对大明朝廷有危害么？徐巡按知道，这么做不但不会危害大明的边防，可能还会边疆变得更稳定。

一来，松山市光税收一年可能就有三四万两，而往常朝廷每年派发给庄浪的粮饷物资加起来大概折合白银也就约十万两。庄浪防区多出这么多钱，可以用来提升军备、促进民生、兴办教育，或者朝廷也可以少点拨款，节省开支。这怎么算都是好事。

二来，蒙民物资丰富了，生活安逸了，南下抢掠的事情也会变少。这点在明蒙反反复复的停市和开市后，已经得到了证明。

有益处又怎样？有益处银子也没落到徐巡按的腰包里来了。

过去采购粮食的粮商名录里面还有徐家的远房亲戚。现在松山市这么一搞，远房亲戚的粮食卖给谁去？就算能卖出去，也卖不到原来那么好的价格啊！